德師傅掃視著課堂,語氣冷冷的道,“你們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是揚州的深閨還是金陵的大宅隔著一道院墻,便是亂世中的安寧之地”堂中女子啜泣聲不斷,德師傅走下講臺,邱明翠身邊,打量她片刻道,“無論男女生逢亂世,便無悠閑之余地。這里是暗哨司的司學,老夫不管你們是如何來的,既已經入了這條道,便無回頭路可走。一日出了這道高墻,你也不知將往何處去,許是江南繁華地,許是京師大宅院,更或許孤身一人入了敵營,你們的對手
不是眼前這個不會動手的木人,而是亂民、流寇、土寇、丘八,凡能從亂世中活過來的,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更不用說那東奴北虜。”“在私塾學不到本事,你不過少學些文章,在司學學不到本事,少的就是性命。”堂中啜泣聲漸漸低了,德師傅轉頭平靜的看著地上的莫琦云,“你們以后干的事,未必要動手殺人,但會決定很多人的生死,跟學彎刃技藝相比,心中的殺藝才是你們能辦差的保證,非是老夫要你們喜愛殺人,只是要你們把殺人當做一件尋
常差事,這便是今日這課要授的藝。”
夜幕降臨,明月高懸夜空,女學的院落周圍仍掛起燈籠,練靶的人陸續停下,調息片刻后返回各自寢房。
莫琦云漠然的坐在回廊下,看著西南角的墻根發呆。邱明翠來到她旁邊坐下,張了張口又沒有說話,停了片刻后終于道,“我剛幫廚回來,今日讓去后面送飯去了,耽擱久了些,壽兒就埋在那處的,妹妹你不要多想
。”莫琦云又流下淚來,她轉頭看著面前有些模糊的邱明翠,嗚咽著說道,“我不知是怎生便到了此處的,怎地就變成要干殺人的差事了,讓我學這些東西便罷了,還
連累了蔣姐姐,都不知去了何處,德師傅今日說了,許是流寇建奴那般地方,都是我當初貪慕金陵大戶人家,把蔣姐姐害了。”“這誰知道是如何到了此處的。”邱明翠嘆口氣,“你在那啥揚州媽媽家,還有個指望能去金陵大戶人家,那些時日總是有盼頭的,終究是比我好多了,我從來
沒個盼頭,最后也不知如何到了此處。”
莫琦云擦擦淚水偏頭看著邱明翠,“你家是屠戶,還養不活一家人么,非要把你賣去別人家。”“賣去別人家都是好的,生下來見我是個女娃,我爹當晚就把我扔在城門外了,是我媽半夜得知,流著血找到天明尋回來的,說要給我保條命。”邱明翠抬起頭,
呆呆的看著半空的明月,好半晌之后輕聲道,“其實就那夜便死了,不必知道后來的事,啥也不知道,還挺好的。”
莫琦云呆呆的問道,“后來那家待你不好么”
“不跟你說那些事了,便只是聽了,也是難過的。”莫琦云臉上淚珠連連,抱著邱明翠嗚嗚的哭起來,邱明翠也抱著她,卻沒有哭泣,“要說到了此處,也沒有個盼頭,但跟這些姐妹一起,倒是真快活,袁學正給我
改了這明翠的名字,都快不知道我自個是誰了。”
此時大門進來兩個身影,邱明翠立刻拍拍莫琦云,“鎮撫兵來了,馬上要敲靜鼓了。”
莫琦云趕緊起身準備回寢房,回頭看了看,卻見到兩個鎮撫兵已分開巡視回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莫琦云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落在邱明翠的后面,鎮撫兵的腳步聲近了,莫琦云再回頭時,崔鎮撫伸手遞過來一個東西。莫琦云驚了一跳,略一遲疑趕緊接過,
拿在手中硬硬的似乎是竹片做的。
慌忙之后莫琦云抬頭看了一眼,燈籠映照下的崔鎮撫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
莫琦云趕緊低頭,匆匆回到寢房,乘著邱明翠整理床鋪,才悄悄拿出懷中的東西看了,竟然是一個活靈活現的竹蚱蜢。
呆了片刻后,莫琦云兩手將竹蚱蜢握住,緩緩捂在自己的心口。
安慶府城懷寧縣,靠近集賢門的城根街上,二蝗蟲坐在一個小糧店內的地面上,猛地揮起手,一個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放下手掌后,上面果然有一個蚊子,二蝗蟲甩甩手低聲罵道,“這安慶啥破地方,連蚊子也這般厲害。”旁邊的小娃子嘿嘿笑了一聲,兩人都打著赤膊,顯得又黑又瘦,肩膀上帶著道道傷痕,與城中的力夫幾無差別。這并非是兩人自愿,而是于長家要求的,非得如
此才能看起來像挑夫。幾個月的力工干下來,現在只看外觀,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二蝗蟲在身前揮揮手,趕走兩個新來的蚊子,口中又罵道,“這般傻等到何日,那女人剛來就不知去了何處,于長家也是,一走便是這許多日,何時回來也不知,
光知道讓我們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