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船行湖上,陣陣微風掠過露臺,細雨在棚頂上發出沙沙的輕響,配上西湖周邊的美景,原本是一場好好的酒宴,現在卻是謝三賓的擔單人表演。
龐雨還聽得很認真,這個謝三賓當時是山東巡按,按說不該是直接領兵的文官,但這人頗有一股尋常文人沒有的蠻橫氣質,帶兵打仗說不定更合適。只從前面聽到的而言,謝三賓說的話是符合戰場經驗的,是不是他的功勞不好確認,足可見他確實曾親歷戰陣,這種文官按說是現在很急需的,只要有舉薦就肯定會啟用,卻一直不能復起,多半就是情商太低,沒人愿意舉薦他。
謝三賓仰頭看著棚頂出神的道,“彼時賊之殘登萊也,所過焚僇,自蓬萊抵昌邑,四百里間,無一椽存。從萊州至黃縣過去一路皆山,山徑險峻,馬行甚艱,軍中樵采并乏,將士露處,謝某與朱撫和將士同甘,日則視營伍,夜則治軍書,掃地為榻,倚馬而食。”
汪然明抬抬手,想要打斷謝三賓的回憶,謝三賓長居西湖邊的燕子莊,跟汪然明經常往來,顯然這一段戰場經歷,汪然明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謝三賓似乎早有預料,提前猛一擺手,阻止了汪然明的企圖,“就這般一路艱辛拼殺,五年九月初一,終于到了登州城下。登州一面臨海,有州城和水城互為犄角,城高池深難以急下,謝某與朱軍門早有運籌,數日間在城外筑長堤三十里圍困,由城西海邊至城東海邊。陳洪范、劉澤清守西墻,吳襄騎兵策應。劉良佐、鄧璣守南墻,祖大弼騎兵策應,牟文綬步兵守東墻,祖寬騎兵接應。城中東江叛軍防守森嚴,非遼人不得行走,每垛五人守夜,傳箭鳴警徹夜不息……”
龐雨聽著還來了興趣,這謝三賓說的人他大部分都認識,像牟文綬在滁州一起打過流寇,劉良佐駐守六安州,跟桐城是協防關系,兩邊經常交換情報,也在北峽關外見過兩次面,陳洪范在襄陽一起駐守過,劉澤清、吳襄、祖寬這幾人都是勤王時候見過,不過祖寬已經定了殺頭,屬于無用人脈了。
他偏頭對阮大鋮道,“那朱軍門是……”
“就是朱大典,平叛時為山東巡撫。”
又是一個熟人,龐雨不由得更有興趣,此時身邊有人走近,龐雨眼角看去是柳隱的丫鬟,這丫鬟躲在龐雨身后,擋住謝三賓視線的地方低聲道,“我家姑娘說,將軍是橫掃東虜的名將,又是機變的浪蕩子,能不能把惹人厭的人一并掃走,便當賠了當日的船了。”
龐雨笑笑看過去,那邊柳隱借著飲酒連連跟他打眼色,要他想辦法。
龐雨也覺得頭痛,那謝三賓一個滾刀肉,除非抓起來扔進西湖里去,實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趕走。
正想到這里,謝三賓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轉過頭來看著龐雨,滿臉都是回憶的神情,“城中叛將李九成賊心不死,時常尋機出城搏戰,試圖破長圍而出,朱軍門與在下住密神山破廟中,山距城五里,城上紅夷大炮,子叫聲如柢,常從頭上過,觸之糜爛,日有死者。賊每中霄撓我,或發炮或夜襲,謝某夜臥不敢解甲,馬常披鞍置諸臥側,一聞炮風即跨馬下山,入營督戰。蓋兩軍想持,勝敗呼吸,八月之久,無時不懷喪亡之憂也……”
“那謝先生怎地不住在營中?”
謝三賓愕然停下,露臺上的人都盯著龐雨,龐雨對著謝三賓舉起酒杯道,“先敬過先生為國征戰的艱辛,但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李九成每夜皆要來襲,謝先生為何還要住山頂,非要等到炮響再趕去不麻煩么,為何不能跟士卒同甘就住在山下,免了趕夜路奔波。”
龐雨滿臉的誠懇,阮大鋮和柳隱都低笑了一聲,那邊汪然明和錢謙益都知道龐雨身份,汪然明今日被謝三賓壞了酒局,心頭也頗多不滿,當下也不勸阻,只以余光去觀察謝三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