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坡是劉慎言的表字,他聽完噗通跪在地上,“小人才疏學淺,不及何先生萬一,只怕難堪重任。”
“林坡不必謙遜,你在報社數月,選稿排版已可獨當一面,才具足任總編,本官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
劉慎言呆了一呆,按照龐雨這個邏輯,如果再推辭,就是說老板看人眼光不行,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就此定下,你每月的月銀先按十兩,一年后再加,社中其余人事不變,午后何總編會召集大家公布此事,你先起來吧。”
劉慎言愣了一下,他以前只拿三兩月銀,沒想到總編能拿到這么高,他原本也沒有打算堅決推辭,趕緊說道,“謝過大人抬舉。”
龐雨讓他站起身來,自己在屋中走了幾步,“只是報社畢竟不是文社,說到底是一門生意,跟文人義氣還是有些差別的,復社那邊的稿子過來,哪些該發哪些不該發,林坡你心中要先有個計較。”
“屬下都聽大人的。”劉慎言又轉向何仙崖,“還請何總編不吝賜教。”
何仙崖頷首微笑,這一點上他倒是絕不會藏私,報社的事情他早就不想干了,若是不給劉慎言交代清楚,以后龐雨說不定還讓他回來。
將何仙崖調回安慶,倒不是龐雨考慮這個三弟的個人意見,而是此次復社事發,讓龐雨對復社前景擔憂,江南時報一直靠復社發展,版面上登載的內容又多為復社時文,而何仙崖與他的關系過于密切,容易牽連到自己,這個劉慎言雖然是復社士子,但家破人亡,只能依靠龐雨,讓他當報社總編,時報表面看來與安慶就無多大干系,能減少與復社關聯的風險。
龐雨在窗前停下,這個院子在三山門外一里,很普通的一個院落,勝在場地寬廣,是龐雨眾多產業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跟賭檔和錢莊所在的大中街比起來,就是城鄉結合部,因為這里房租便宜,還有河道可以往外發運報紙。
樓下小院中人來人往,主要都是力夫,外表看來完全是勞動密集型產業,與文化搭不上什么關系。這些力夫正在搬運紙張,這是報社用到的最大項,另外便是銅活字,因為報紙的時效性,需要用活字印刷,明代的江南地區大量應用銅活字,技術工人絲毫不缺,按月發刊的時候連圖畫都能印出來,倒不需要龐雨為技術問題操心,只是銅字造價昂貴,目前只備有常用字兩千個,沒有的便要向其他書坊租用。
目前發行情況尚可,沿著大江已經鋪開,南京下游的數量每月都在增加,逐漸深入到社區和鄉鎮,閱讀群體從士紳擴展到普通識字的百姓,這得益于江南地區識字率高,揚州等地已經有商鋪打出招牌固定售賣,安慶印刷的部分主要針對長江中游,沿江的城市有一定影響力,但還沒能擴展到普通的城鎮。
此時的人對報紙的作用不太看重,而且一直是虧錢發行,所以雖然和復社聯辦了這么久,卻從來沒人對報社打過主意。對于龐雨來說,如果沒有銀莊的話,報社也是沒有作用的,真正的賠錢賺吆喝,在目前情況下,對報社主要抓住財務和發行即可。
報社中其他的書手、賬房、力役頭目都是安慶調來,以前都由何仙崖指揮,現在讓劉慎言當總編,給他的權力不會這么大,而劉慎言家破人亡,雖然是復社士子,但以目前復社的松散組織,是無法作為依靠的,龐雨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靠山,這是選擇他的原因。
“聽說林坡在南京已安家了?”
劉慎言抬眼看了一眼龐雨,“確實安家了,賤內亦是從和州逃出的,小人家中親友無人得存,親事也就從簡了,請了幾位復社的社友……還有何總編見證,便算完婚了。”
龐雨嗯了一聲道,“那尊夫人該是江北人,在這南京可能過得習慣?”
聽到這句話,何仙崖瞟了一眼劉慎言,按照大江銀莊和百順堂的規矩,里面凡管事的人都要將家人留在安慶,主要是掌柜和賬房,現在又增加一個出納。留人質也是此時的慣例,就是給東家的一個抵押,何仙崖的家人便都留在安慶府城。
劉慎言猶豫了片刻,他身體不自然的扭動了一下道,“賤內確實不慣于這南都。”
何仙崖快速觀察一下龐雨,轉頭對劉慎言道,“安慶與和州同在江北,又有守備營鎮守,林坡大可送往安慶,或許便過得慣了。”
劉慎言正要點頭,龐雨出言打斷道,“林坡家中被難,尚要傳宗接代,不必急于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