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您就不必管了,憑他的身份,也只能住在這一間。”
“可是”
“大夫,我實話跟您說,里面那位身世寒微,又得罪了貴人。今日若不是阮大姑娘出面,他便是被淹溺在水里,也沒有人敢過問。這學齋內的水不知深淺,您何必趟這一遭”
大夫恍然明白過來,不敢再多言,撐起傘,隨著齋長離開了學宿。
雨勢漸盛,那扇無法關嚴的窗戶忽然被刮開,雨絲便趁著颼颼的風,斜飛進窗內,飄進半卷起的青紗帳。
帳內,晏聞昭伏在榻上,背上的鞭傷已經簡單地包扎處理過,外面披了件白色寢衣,蓋了一床薄衾。
雨絲挾著寒意落在晏聞昭披散的發絲上,他唇色凍得青紫,眉目間沒有絲毫生氣,就連鼻息也逐漸微弱
“轟隆”
一聲突如其來的春雷在屋外炸響。
下一瞬,榻上的晏聞昭驀地睜開眼。
與白日里清冷靜和的那雙眼截然不同,此刻,他的一雙瞳仁變得如寒潭般冰冷晦暗,甚至還摻著猩紅之色,眉宇間也隱隱涌動著肅殺陰鷙的暗潮
分明還是那張雅致的面容,可軀殼里的靈魂卻像在剎那間調換了。
“”
傀儡散發作的劇痛和酥癢仍在四肢百骸蔓延,晏聞昭眼里殘存著瀕死時刻的恨意和痛苦,可在看清屋內的景象時卻忽然凝滯。
昏暗晃眼的燭火,殘破的青紗,粗糙的褥枕,空氣中還散發著劣質木料被水浸濕的陳腐氣息,混雜著濃烈發澀的藥味和些許墨香。
此處絕非他的九宸殿
晏聞昭眸色暗涌,撐著床沿坐起身,如此一折騰,便牽扯了后背的傷勢,疼得他忍不住蹙眉。
不過這一疼,倒是令他終于回憶起了什么。
未愈的鞭傷,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學宿
晏聞昭霍然起身,隨手攏上寢衣,踉蹌幾步,撐著搖晃的立柜,看向面前那一方破損成兩塊的云紋鏡。
鏡中,他臉色慘白,頰側卻不見絲毫疤痕。
“慶熙三年”
晏聞昭動了動干澀的唇,吐出四字。
他竟死而復生,回到了慶熙三年。
這一年,他還未曾知曉自己的身份,還只是太學里的一介寒門書生;也是這一年,他本該入朝為官,卻被人構陷了盜竊的罪名,不僅被逐出太學,還被折斷右手,在面上黥了偌大一個“賊”字
晏聞昭扣在桌沿的手掌一下收緊,手背上青筋微突,久違了數年的氣力又回到了這只右手上。
他猛地揚袖,揮開了面前的云紋鏡。
與此同時,一方白色絹帕帕竟是從袖中飄落。
晏聞昭下意識抬手接住,低頭望向那絹帕一角繡著的青青翠竹,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寒光。
阮青黛
上輩子,阮子珩這一鞭差點要了他的命,也是阮青黛及時出現,才救下了他。
這一方絹帕,是她無心遺落,他本想等再見面時私下歸還,沒想到令旁人捉了把柄,以盜竊之罪構陷
晏聞昭的雙指在那翠竹上摩挲了兩下,眼里蘊積的乖戾幾乎要翻涌而出。
半晌,他忽地垂眸,將所有情緒掃了個干凈,隨即將那攥揉得不成形狀的絹帕丟向燭臺。
白色絹帕覆于燭火之上,頃刻燃起一簇火焰,將那青竹灼燒吞噬,化為灰燼。前世的一切冤孽恥辱,好似也隨著這把火付之一炬。
火焰曳動,晏聞昭的面容忽明忽暗,猶如歸來的亡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