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下山時,雞聲還未唱亮天下。
薛簡一身道袍披著霞光,朝霞的點點金光滲進素色的衣底里。他埋頭趕路,每路過一道驛站,窒息感就越重一分。直到天光大亮,聽到幾個門派的傳令弟子發出“魔劍伏誅”的喜訊。
周圍聽聞的江湖人士大聲叫好,稱贊世家和名門。行路的商販百姓跟著鼓掌路上的山匪歹徒都靠當地的門派清理,他們下意識地附和起來。
喧鬧人群中,薛簡默默而立。
突兀的,震雷山莊的傳令弟子望見了他,馬上擠到他跟前,當著眾人面高聲道“薛道長前些日子聽聞道長在閉關修行,怎么在這里遇見了,道長大駕光臨到了五雷山,竟然不叫小的們來迎接探問,我們老莊主心心念念想著道長呢”
薛簡問“魔劍伏誅,是怎么回事”
傳令弟子來了精神“嚯,您真是問對人了。魔劍逍遙法外這么多年,不就是看道長是方外之人,守方寸觀的戒律不能殺生嘛。如今倒也不用臟了薛道長的手了,我們家老莊主跟西邊萬劍山莊、北邊五行書院設了個局,引誘魔頭鉆進去,這不,一下子就成了”
薛簡的手攥著木劍的劍身,指節繃得很緊。他平日里沒有什么表情,所以眾人也看不出他的臉色是喜是悲,只從他身上淡淡的皂角薄香中嗅到摻雜在里面的一絲血腥味。
方寸觀不能殺生,怎么會有血的味道呢
“尸首在哪兒”薛簡問他。
弟子下意識道“尸首哪兒有尸首啊。早就千刀萬剮砍成肉泥,連個囫圇手指頭都沒有。哎喲,骨頭恐怕都燒成灰了,壇子讓萬劍山莊帶走了,說過幾日昭告武林,當眾人的面挫骨揚灰”
他話沒說完,眼前一花,剛剛還好生站在這里的薛簡忽然消失了。他呆滯片刻,聯想到傳聞中薛道長輕功絕世,這才緩過神來。
日頭漸升。
陽光逐漸溫暖起來了,照在人的手上、發上。但薛簡還是覺得冷,他從肺腑里吐出來的氣似乎都是冷的,融化在空氣中,沒有痕跡。
薛簡在日頭最盛的時候,趕到了萬劍山莊。他沒有請帖,也沒有讓人通報,只靠著輕功若無旁人地進去,推開了大堂的門。
里面正彈曲兒,絲竹管弦的聲音混著炙羊肉焦嫩的香氣。薛簡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抬頭環視眾人,目光忽然停在坐席上面的一人上韓飛卿
韓飛卿沒有再穿那件破舊的郎中衣裳,換上了柔軟華貴的絲綢。他在美酒盛宴之間,神情毫無哀色,見到薛簡來,反而眼前一亮,起身舉杯笑道“方才還跟何莊主說,這樣的喜事不能立馬讓閉關中的道長您知道,難道薛道長是算到了什么特意下山來慶賀的么”
薛簡看著他道“你怎么在這里。”
他的聲音沒有波瀾,韓飛卿卻覺得仿佛被冰碴子拔了一下腦門,涼的人胸口惴惴。他定了定神,說“道長,我昔日見你都是東躲西藏,這是江世安那個魔頭脅迫我的,現下那魔頭死了,我是首功我們才是一路人,不在這里,又能在哪里”
薛簡走到堂中,管弦聲漸漸地停了。
他一身冷氣,睫毛結了霜,被堂中的熱氣烘得開始融化。水跡蔓延時,如這雙靜默的眸中滴落了寒淚。
“什么首功”薛簡問下去,“他是怎么死的”
做東的何莊主起身,上前解釋道“小薛啊,他已經不是魔頭的同黨了。韓醫師棄惡從善,主動幫助我們設局,要不是他,以江世安的警惕和狡詐,怎么能讓他中毒我們也就不能趕到把他”
“莊主。”薛簡道,“我曾說過,江世安身上的許多事尚有疑點,不可全然斷定他是”
“天下已經斷定了”何莊主說,“薛道長,大勢所趨啊,你何必這么較真呢”
薛簡握劍的手背青筋凸起,他的喉口涌上一股腥甜,血液的味道染透喉嚨。驀然間,在何莊主話語未落的一個捉眼剎那,這把木劍倏地架到了韓飛卿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