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葉,快向鳩山先生問好。”
我被父親從身后強硬地推出來,面對未曾謀面的陌生人。繁重的和服勒得我喘不過氣,走路也變得苦難,每一步都要仔細斟酌,害怕摔倒。
我猶猶豫豫地上前,回憶了母親教過我的禮儀,雙腿跪在榻榻米上,向他行了土下座之禮。身旁的女眷都笑起來,聽到這層層疊疊高亢嘹亮的調笑,我便知道我哪里做錯了,但我依舊跪著,頭磕在地面,不敢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兀自直起身后,第一眼看到的會是上位者用扇顏面盈盈笑意的嘲諷,還是母親和父親尷尬又羞惱的神色。
“沒事,快起來吧,別跪著了。”
姓為「鳩山」的先生拖著我的肩膀,讓我起來。我余光看到他布滿皺紋的手,指甲修剪整齊,一絲不茍。借著他的力氣坐起來,我不敢抬頭,只怯怯地望他,卻突然看到他肩膀上趴著的一只小蟲子。
“或許是太過緊張,才把禮儀搞錯了。”他摸了摸我的頭,將落下的鬢發捋到我耳后,“土下座現在多是用來表達歉意的最高禮儀,這種場合下,鞠躬就好了。”
鳩山先生用拳頭錘了下肩膀,轉移話題道“最近總是感覺很勞累,大概是工作太重了相比之下,風間先生的身體還真好,看起來也年輕。”
“哪里哪里您這樣事業有成,在這個地界還算年輕呢。能以商人的身份見到您,真是畢生榮幸”
小蟲子那雙突出大眼睛看到我,揮揮如同蜻蜓的翅膀,撲到我的懷里。我偷偷摸了摸它,看到它舒服的樣子,不由得心情好了些。
“萬葉”我手一抖,心跳都漏了一拍,是母親的聲音。她的語氣帶著告誡,又有一絲慌亂,她又看到我和那些看不到的東西玩耍了。我抬眼,看到鳩山先生也驚訝地望著我,手不自覺地撫上肩膀。
“萬葉,你又在發什么呆”母親匆匆忙忙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起來,走向外面,“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和媽媽說好了,去自己房里先休息一會吧。”
她帶我走出了會客廳,來到庭院,放開手。那個無比復雜的眼神,我依舊記得憤怒、驚恐、擔憂,無可奈何。
“萬葉,你去臥室里休息吧,”母親說,“我不該帶你來的這里不需要你了。”
“快去休息吧。”
門被關上,我孤身一人站在外面。
小蟲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爬上我的手臂,一直在嗅聞什么。我知道,又來了,我的視線里出現了一根根灰色的、向下的絲線,它們就像蜘蛛絲一樣,雖然看起來脆而不堅,被風吹拂著飄揚,但實際上卻堅韌不拔。
我曾看到高高跳起的人,一面的線直達天際,另一面又深入地底,不管他蹦得多高,跳得多遠,線都牢牢牽引著他,永遠都不放開,像嵌入人體的印記,怎么也無法擺脫。
那我,我是否也被束縛著呢
手中凝聚起白色的力量,我牽出那些灰色的線,肩膀陣陣酸澀難忍。
它并不害怕,也不退縮,而是主動走進那片潔白無瑕的光里。光芒卻像是火,沾染上它的身體,成為了火焰一般的形態,熊熊燃燒。它輕輕啄了啄我的手,滿足地閉上眼睛,就這樣消失了。
我想,它是幸福的。
庭院的更深處有一顆無憂樹。聽說是母親因為多年無子,才花大價錢移植到家中的因為她總是將自己備孕以來痛苦的經歷大談特談,所以我才會知道。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在這樹苗剛剛發芽的時候,母親就恰好懷孕,她認為是這顆圣樹帶來的福祉,更加悉心照料。
八年過去了,這棵樹長勢喜人。
金黃的小花如同火炬,將整個樹冠覆蓋,像一座金色的寶塔。即便是站得很遠,也能看到這抹燦爛輝煌的顏色。
“是萬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