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竟不反對,點頭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須得依我一件事。”
孫悟空一楞,旋即滿口應道“這有什么,我什么時候不曾聽過師姊的話是什么事”
黛玉道“你往后寫字,必要關起門來,不讓人瞧見才行。”
孫悟空奇道“這是什么緣故”
黛玉輕翹嘴角,道“我擔心旁人要笑話你呢。”
孫悟空便放下心來,道“師姊未免多慮。老話不都說成敗論英雄。我把字寫好了,誰還能笑我”
黛玉搖頭道“你還是學的東西太少。你以為書寫就僅僅是寫字么這揮毫潑墨間的儀態規范,本身有調養情志之意,這是用禮儀來存心養性。你不懂禮守禮,怎叫旁人不笑話你”
孫悟空卻頗不以為然,笑道“師姊前幾日說姜太公與伯禽舊事。伯禽三年不改父之道,報政緩慢,太公望則從其俗,簡君臣之禮,回應迅速。周公因此說太公望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可見禮儀典章不過是用以困人,屈抑群下、使伏事自己。師姊既說不必困守繁文縟節,現在又說要知禮守禮,倒叫小弟無所適從了。”
黛玉聽得笑了,微微嘆道“大道無形,顯現于物是為德。上德為無心流露,下德則是有心的作為。仁義從下德而出,因它們已是有意為之;到了禮,更是勉強,民不從則強以手引之,可以說世俗禮教是在砍傷人的精神。
“可是物無非彼,物無非是,猶如人我對立有彼此之分。人的天性是質野的,如果全然放任,那與禽獸何異所以需要以適當的安排來規范人的行為,使事物處在合宜的位置,起到修飾之用。二者合一,就能損有余補不足,取長補短、修養品行。因此易經上說物不可以茍合而已,故受之以賁。賁者,飾也。正是這個意思。
“這也是人道中禮的一種形式,原就是為了讓人平衡欲求與外物,養成堅持仁義的美德,從而教化成就天下的人。如此由下德追溯至上德,探尋道的源頭,亦不失為一種求道的方式,因此禮也被稱為人道至極。并不是提到禮就全然不好的。
“像你我這樣的修道人,束縛天性、拘泥繁文縟節固然不可取,可是肆無忌憚、放任自流,難道就很好么你不懂得“禮”的道理,更談不上把握其中的尺度,想修人道,豈不是癡人說夢”
孫悟空啞然無語,訥訥道“既如此,多守禮就更好么”
黛玉微笑道“過猶不及。經上有云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便是因任自然的意思。所以我效法舜,執其兩端,擇乎中庸。庸者,常也,乃是中和可常行之道。師弟以為如何”
孫悟空無言以對。
他因是天生靈物,聰慧遠勝常人,無論學什么都是一點就通,難免自負根器,雖不曾言之于口,心中卻常有洋洋自得之意。現在見黛玉言語從容,雖是勸誡之意,卻是那么高屋建瓴,內蘊深厚,舉止又那么沖夷有度,絕無半點自矜自傲,他不禁為之心折,陡然生出自慚形穢之感,頓覺自己見識淺薄,以至于坐井觀天,真是貽笑大方而不自知。
他這時得意之色盡去,先前飄飄然的一顆心重又落回實處,由不得羞得滿臉通紅,再不敢提之前的輕狂之言,臊眉耷眼的向黛玉行禮受教,老老實實地端坐書案前開始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