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始終只是沉默。
最終,一切都結束了。
瘴氣散去,云開月明。盛世重臨,百姓安居。
唯獨他什么都沒有了。短暫如夢的幸福日子,和煦的日光,依偎的溫度,小小的開滿丹桂花的家,好不容易抓在手中的可以稱之為“歸宿”和“幸福”的東西一絲泡沫都沒有留下。
唯獨他重新變回了一只無法超度的孤魂野鬼,落入黑暗深淵,長墮無盡煉獄。
恨嗎
呵。
遠不是一個“恨”字能夠承載。
所以他決定復仇,向那位人皇,向整個故事里推波助瀾的每一個人每一個處心積慮的始作俑者,每一個袖手旁觀無能為力的庸才,每一個渾然無知的受益者
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要死死咬住一切每一個人,撕扯、嚼碎,擠出骯臟的血水,甩出內臟和骨頭。挫骨揚灰以后,還要追到陰曹地府、追到輪回轉世。要那些人生生世世,都和他一樣墮入漫長、永久、無窮無盡的不幸。
他更會一直嘲諷這荊棘叢生的命運,一切侮辱背叛他的人,甚至當初拋下他的人,不死不休。
他早就想死了。
憑什么要他一個人承受整個寰宇的不幸,那么多愚昧無知被保護的人卻能享受尋常的煙火幸福。
所以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去死,他得拉上更多人。
無論是始作俑者,事不關己的路人,還是這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無端阻礙他的那些人
紫晶球最后一抹光亮寂滅了。
曾經阻礙過他的人里,有一個和這西涼燕王有些類似的、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囂張凡人。
猶記當年,那人抱著法杖,笑道我不信命。
眼中流光溢彩。
不信命,是嗎
可命途順遂之人永遠不會知道,被命運玩弄者,最聽不得這種話。
一定要將說話者五馬分尸、挫骨揚灰,才能寫心頭之恨。
“師父。”
背后一暖,他被宴子夕扶著抱起。
姜郁時唯一的慶幸,就是這孩子雖是當年人皇同支血脈,生得卻和那人皇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不然他只怕早就一個忍不住,掐著他纖細的脖子把他捏死了。
絕不可能忍受在他身邊扮演那么多年的知心“國師”,陪他讀書畫畫、騎馬射箭,耐心回答他一堆可笑的問題。
姜郁時陪在晏子夕身邊,如今算來,也有十年光陰了。
起初是在先帝的殘虐成性之下,護著還是小皇子的他,保他平安長大。又在六年前瘴氣再臨、天災將至時“力挽狂瀾”。更在修養身體復出之后,幫新登基的小皇帝擺平朝中烏煙瘴氣的佞臣,帶他南征北戰、收復失地,重振華都天子榮光。
如此種種,小皇帝如今自然對他篤信不疑,視他如兄如父,對他言聽計從。
所以。
才會在眾臣反對之下,仍舊鼎力支持他向西涼宣戰。更是在他與南越王“同歸于盡”時,不惜以天子血動用逆天陣法,折壽也要續下他這條殘命。
但其實
姜郁時垂眸。
這世上根本沒有“回生陣”。有的只是皇族傻瓜心甘情愿自我獻祭,才可催動的“換命陣”。
以命,換命。
胸腔再一陣疼痛咳嗽,這副身體他用了很多年,無數傷病,早已風燭殘年。
也是時候換一個新的軀體、新的容器了。
“師父,嗚”
懵然不知的傀儡小皇帝,還在因為他這位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老臣不斷掉眼淚。
姜郁時伸出手,笑了笑,指尖血污抹去晏子夕淚水。
在那張年輕好看的臉上越摸越臟。
傀儡小皇帝年輕、血統高貴、健康、便宜行事,做他下一個軀殼不算差。
唯一的不好,是他畢竟姓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