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條骨頭全碎的腿,醫者遺憾地搖了搖頭。
慕廣寒的心沉下去。
楚丹樨不能沒有腿。
他太知道楚丹樨了。
眼下,是因為他并不完全是他,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才會在這一年被桎梏的時光里,能那般平靜而淡然
一旦楚丹樨的全部神智徹底恢復原狀
以他那樣驕傲要強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下半輩子在輪椅上度過
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
可就在那個秋天,某一天慕廣寒推著楚丹樨出去散完步,晚上楚丹樨就忽然發起高。
醫者說,是他那只廢腿不能再留了,要鋸掉。長老們也都被叫來了,大家都說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必須當斷則斷。
“不行”
只有慕廣寒緊護著楚丹樨,不許任何人碰。混亂與嘈雜中,他其實也手足無措,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只是無比清楚地知道,如果沒了腿,等真正的楚丹樨回來,一定會痛苦萬分。比死還難受。
“阿寒”
漫長的僵持中,他聽見懷里的人本該是昏睡的楚丹樨在叫他。
“阿寒”沉重灼熱的呼吸聲中,那聲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慕廣寒僵著身子,一點點低下頭。
其實這漫長的一年里,每當楚丹樨那雙黑瞳平靜地看著他時,他一直不能確定,楚丹樨究竟是不是認得他的。
他總覺得,如果認得,楚丹樨應該不會輕易讓他碰觸。
不會愿意聽他那些傻話,不會用柔和的眼神看他,不會偷偷玩他的頭發。
可這一刻。
他確實是在叫他名字。
盡管燒得厲害,目光恍惚,還是艱難地湊近他的耳邊。
慕廣寒以為他要說什么重要的話,以為他是要說讓他別讓那群人碰他。
可他聽了半天,斷斷續續的沙啞聲音里,他就只反復聽到幾個詞。
“阿寒,酸梨林”
“酸梨林。”
“”
“那時,我是想去的。”
“”
慕廣寒愣愣的,霎時紅了眼眶。
一時間喉頭堵著,氣也喘不上。
酸梨林。
那小小的約定,其實已經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他們很小很小,他一直以為,那件事早就沒人記得。
可楚丹樨其實,是記得的。
和他一樣,記得丹桂小院里手牽手、兩小無猜的時光,想起后來咫尺天涯,多少次的擦肩而過、若即若離、難以言說的苦澀過往。
慕廣寒是真的,從小就傻。
再如何不可能的事情,心里都始終還是抱有一點點、明滅的希望。
因為,總得有一點指望。
有指望才有渺茫的希望,不是嗎
而這一刻,終于,曾經的愿望不知不覺生根發芽了。原來他一直記得的人,其實也有一點點地記得他。
他要哭了。楚丹樨滾燙的手環住他的腰,他順勢埋頭在他滾燙灼人的肩窩。楚丹樨迷迷糊糊,一只手攬著他,一只手溫柔得撫摸著他的背。
那是慕廣寒人生第一次覺得,他和某個人,是心意相通的。
最后,他死活也沒有讓醫者鋸楚丹樨的腿。
他還有最后一個辦法。
十六年的人生,慕廣寒不知進過食夢林多少次,不是去救那些許了大愿被反噬的人就是平定時空亂流。
為自己許愿,卻是從未有過。
因為他一直相信,城主應當以身作則。只是倘若連他都因私欲在食夢林受了傷,從此威信何在,如何規勸他人
但,就這一回。
慕廣寒想,就這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