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連他自己都未覺察到平日里冷峻桀驁的眉眼,此刻正浮動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柔色。
若說她并非真心,此言定是冒犯,畢竟她隨隨便便就能為自己一擲千金,這是旁的男子未曾有過的待遇。
李承煜忽然覺得自己的冷漠有些不識抬舉。
其實,今夜處理完公務,他莫名生出一絲悵然,故而沿著十里長街馭馬前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安樂坊。
視線越過屋脊,不遠處的公主府樓殿參差,立在清輝露下,未有絲竹繞梁,也未有燈火輝煌,宛若清冷的廣寒仙境。
銀輝籠罩,男人端坐馬上,腦子里又浮現出那封請帖上的娟秀字跡。
那會子,他的身體有些不聽使喚,想去敲開那扇朱漆大門,同她道一聲生辰祝愿。
他想這人定會心花怒放,連帶著整座宅子都朝氣蓬勃。
但誰承想,她竟是在外頭花天酒地。
遠遠望見她車輦的那一刻,李承煜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居然會對這樣一個巧言令色的女人感到抱歉
這汴京城里有的是兒郎愿意陪她慶生,她又怎會當真因為自己的冷落而難過
思及此,那一抹柔色煙消云散,他鴉黑眸底恢復疏離,沉得像一潭死水,毫無情緒。
哪怕她僅僅瞧上的是自己的皮囊,李承煜也不會這般抗拒,畢竟始于顏值,終于人品,一見鐘情乃人之常情。
可她最想要的,是他的種。
這樣庸俗的喜歡,他絕不會接受。
成大事者不該囿于瑣碎,李承煜思緒收攏,再不愿讓自己清靜的內心被打擾分毫。
他抬頭去賞焰火,試圖做一個局外人。
沒過多久,少女輕靈的嗓音又徐徐傳來“將軍,本宮十七歲了。”
她輕飄飄地說,不知是何情緒,而“十七歲”這三字入耳,男人明顯為之一愣。
“三弟都十七了,屆時咱們父子四人各領一支鐵騎,看看誰能最先沖破敵軍的防線如何”
大哥清正爽朗,且鏗鏘有力的嗓音從久遠的回憶里翻涌而來,李承煜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淺草沒馬蹄的北疆春日。
那是他頭一回作為主將領兵作戰,少年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可到頭來,他的整個十七歲,都被濃稠的血色浸染。
眸中色彩璘玢,光輝爛漫。
漆黑蒼穹下綻放的簇簇焰火,此刻皆仿佛化為分崩離析的旌旗與戰甲,落入金沙灘無邊無際的暗夜之中,悲愴杳杳。
眼神縹緲,呼吸深重,李承煜不由滾了下喉頭。
須臾之后,耳中再度鉆入一句“十七歲,要把初吻送給自己喜歡的人。”
因著出神,他愣了會兒才聚攏視線,繼而低頭望去。
而對方不知何時早已挪至近處,并且踮起了腳,好似一位靜候他落網的捕撈者。
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少女用力將其往下帶,近乎是呈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就在他轉頭的那一瞬緊緊貼了過來。
瞠目而視,薄唇瞬間被柔軟傾堵,李承煜始料不及,彎下的脊背隨之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