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兒,跟爹在這里好好學點拳腳功夫,以后不至于被人欺負了去做我易豐的女兒,是苦了你”
“妹妹,你和母親兩個人住在京城,我總放心不下,要是你能一直留在這里多好。”
“鳶兒,娘好像要生了,你很快就要有一個親姊妹了。”
“易姑娘,你父兄通敵叛國,陛下不加以處置已是龍威天恩,你一個罪臣之女,竟還敢遞上狀書喊冤枉”
“玉佩已經交還,你我二人從此以后再無瓜葛,你也千萬不要上門糾纏,記住了嗎”
眼前的景物如走馬燈般變換,易鳴鳶想要出聲回應家人的話,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父親陪伴她的時間少之又少,七歲前她只見過父親的畫像,從所有人的描述中知道他是一個雄威蓋世的大將軍,數次討伐蠻夷兇兵,無人不崇拜他。
為防止鎮守關塞的將士謀反,他們家中的女眷幼子全都要被送到京城,名為保護,實為牽制,他們一旦生出反心,朝廷便會拿出人質談判。
又一次擊退邊關的侵擾后,天子開恩,準他們親人相見,讓易家的小郡主前往庸山關住一段時日。
那時易鳴鳶扯著娘的袖子,問她為什么不能一起去,娘將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之中,告訴她這是所有將士家眷的宿命。
自家中男人前往疆場,他們注定一輩子都不能全家團聚。
第一次見到親爹時,易鳴鳶就被他身上冰冷僵硬的重甲和腥臭萬分的血漬嚇哭了,她就近抱向支柱吱哇大叫,吵著要回到京城去,氣慨威武的鎮北將軍向來肅殺冷酷,卻在面對突然出現的小女兒時,第一次露出無措的神情。
哥哥得到消息,驚喜地從演武場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略顯滑稽的場面,直到父親扯著嘴角牽出個不熟練的弧度,易鳴鳶才頂著一個鼻涕泡笑出聲。
都說庸山關內外凄風苦雨,條件惡劣,險象環生,可住在那兒的八個月里,父親會為她備下柔軟溫暖的羊絨毯子,哥哥會教她騎馬爬樹摘野果,副將們的子女會帶她漫山遍野歡跑,玩累了就在草地上躺成一圈看星星。
記得那時她拼命想讓肆意無拘的時光過得慢一點,卻終究不能如愿,八月一晃而過,時間一到,易鳴鳶即刻被送返了京城。
回去后她又恢復了三不五時赴宴,在席上與人互相寒暄問候,回府刺繡翻花繩的日子,直到母親崩逝,后變故陡發,連平淡寡味的生活她都沒資格擁有了。
王帳之外,秋風的呼嘯和嘈雜的搬運聲惹得易鳴鳶時昏時醒,她恍惚中感覺到有人在她周圍發出古老悠遠的低吟,還有人掰開自己的嘴塞了個酸苦發澀的藥丸。
所有感知中唯一不變的,是始終緊握自己的手和盤旋于耳際的低沉絮語。
她從前想過,即使沒有非君不可的郎情妾意,她還是愿意為了報答謝家不離不棄的恩情,嫁進去做一個賢妻,為謝二公子理家納妾,伺候好公婆,在一個四方的宅院中消磨一生。
可一朝事變,來到轉日闕后,這里的疾風勁草,鷹嘯馬鳴,包括身邊那個愿意為了她挑戰服休單于的男人,無一不讓她沉陷其中,周圍的一切漸漸重新鮮活起來。
易鳴鳶轉醒,渾身像是被泡在了溫水里,她深吸一口氣,身下暖融舒適的床鋪是草原上獨有的青草香,耳畔喚她回神的沉緩聲音輕易把她帶離了黏稠難逃的夢魘,跌回所在的塵世。
時過境遷,床側不再是父母哥哥,換了個人日夜看護。
她一睜開混沌迷茫的雙眼,就被傾身壓過來的程梟抱了個滿懷,他臊眉耷眼,不復初見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惴惴不安道“你身上難受,一直不跟我說。”
他回想起易鳴鳶栽倒的瞬間仍然心有余悸,巫醫說人沒有內傷,只是因為體質太弱,不適應長途跋涉,又加上今日體力耗盡才造成昏厥。
溫熱凌亂的呼吸噴灑在易鳴鳶太陽穴上方,吹動她微亂的鬢發,手勁兒巨大似乎想要將她嵌進體內,這樣窩心真切的擔心她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易鳴鳶不爭氣的鼻尖發酸,抖著手指回抱過去,用嘶啞干澀的嗓音給出諾言“下次,下次一定告訴你。”
程梟寬厚的肩頭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手臂越收越緊,“等你好起來,我們就走。”
“去哪兒,等等,”易鳴鳶輕輕推開他,清了清干澀的嗓子,“咳瑪麥塔說半個月后我們要向東出發,計劃提前了嗎”
程梟嘴唇微抿,起身舀了一碗水遞到她嘴邊,只說“秋后的邊陲動亂太多,入冬后更是,我沒有自信能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