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攸關之際,她不可能袖手,也不能袖手,這是她身為大夫的使命。
徐云棲沉默著沒動。她這一生見過太多人對她感恩戴德,還是頭一回有人嫌棄她的醫術,是她低估了女子行醫對皇家造成的影響。
裴沐珩神色倒是辨不出喜怒,他看著柔秀的妻子,伸出手牽起她,“咱們先回馬車。”
手被他握在掌心,有一抹溫暖的力量滲過肌膚,傳入肌理,徐云棲轉身過來,燈火稀稀疏疏,在他清雋的面龐搖曳,他神色依然是沉穩的,她卻敏銳察出幾分不同。
半刻鐘后,夫妻一道坐上馬車,已有食盒擱在小幾上,徐云棲先吃了幾口裹腹,裴沐珩也陪著用了些,全程二人沒有任何交流。
吃完,裴沐珩親自收拾食盒,掀開車簾,遞給外頭的黃維。
馬車緩緩往王府駛去,遠處皇城燈火通明,巍峨的城樓被五六顏色的光芒妝點,褪去了幾分肅穆莊嚴。
徐云棲看了一會兒,將簾帳掛在銅勾,任平晚風徐徐掠進,安安穩穩坐在塌上吹風,默坐了片刻,她轉眸看向裴沐珩,
“抱歉,我不知這樁事給你們造成這么大困擾,我并非有意瞞你。”
“去年除夕那場大雪,你著侍衛送我去醫館,我以為你會曉得。”
裴沐珩偏眸靜靜看著她,深邃的瞳仁流淌著幾分難以明辨的幽澤,“與你無關,是我這個丈夫不合格,不夠關心你。”
她明明坦誠自己擅長藥理,是他錯會,不知她身懷絕技。他一直以為他對妻子還算不錯,今日之事狠狠給他提了個醒,他才知他對徐云棲遠不算用心。
徐云棲莞爾一笑,強行被圣旨綁架在一處的夫妻,沒有任何感情基礎,裴沐珩能做到這一步,徐云棲已經很滿足。
她眼梢微彎看著他問,“是不是讓你掉面子了”
裴沐珩心情頓時有些復雜,卻還是立即搖頭道,“沒有,我很感激你,若非你,妹妹往后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這一生會如何,難以預料,此外,夫人本事,令我欽佩。”
“是嗎,”徐云棲再次莞爾,“往后我還會如此,你能接受嗎”
她語調一如既往輕柔溫軟,目光定定看著丈夫,沒有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這一回,裴沐珩沉默了。
自從他參與奪嫡,他很清楚地知道他需要一位怎樣的妻子,出身名門,端莊大方,品行出眾堪為官宦女眷表率。
皇帝賜婚打亂了他的計劃,起先他不滿,直到朝夕相處半年,見妻子溫柔嫻靜,性情灑落大方,他心想他無需一位名門之妻給他助力,如徐云棲這般能安穩地替他持家,他亦滿足。
只是若妻子行女醫之道,出入城中給人治病,恕他不能接受。
眼下妻子剛剛經歷一場勞累的診治,不是說話的時機,裴沐珩琢磨著回頭尋個機會好好與她解釋。
“你累了,我們先回去休息。”他語氣照舊溫和。
徐云棲收回視線,慢慢明白過來,雙手交握搭在膝蓋,漸而又放開,她抬眸看向窗外,光怪陸離的燈芒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閃爍,東一家炊煙裊裊,西一院宴席囂囂,甚至她還聽到有妻子扯著嗓氣罵丈夫的腔調,
萬家燈火徐徐在余光中撤退。
這樣的畫面在她人生里并不鮮見。
她已不記得多少個日夜,跟隨外祖父白日行馬,夜里乘船,就這樣坐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她絕不會因為任何人和事停止自己腳步。
熙王府不能接受,她也不勉強,嚴格來說,她已違反了新婚之夜的約定,她退出。
風吹亂了她鬢角,裴沐珩再一次瞧見那一抹血色凝固在她發梢,手臂抬起,白皙修長的指骨伸過去,在他即將替她剝落那一絲血痂時,那張明致面龐再次轉過來,眼底笑意不褪,
“三公子,我們和離吧。”
裴沐珩的手僵在半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