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將姿態放得很低,站在桌邊,微微彎著腰道“女俠。能否借一步說話”
宋回涯心不在焉,正為魏凌生的事止不住地煩躁,對他更懶得應付,不冷不淡地瞥了眼。
青年避開視線,將木匣擺在桌上,伸手打開卡扣,抬起一條縫,叫她們能看見里面的東西。
他說“家主想與閣下交個朋友。”
黃金整整齊齊碼了一排,底下墊著深紅的綢布。
那金黃與殷紅交織的鮮艷色彩,一瞬便讓宋知怯看得兩眼發直。她全身崩成一線,足尖點地,兩手按著桌面,就要站起來。
拿著這么一盒東西,莫說要跟她做朋友,做她爹都行啊
她急切望向師父,卻聽宋回涯不為所動地道“我這人,不怎么喜歡交朋友。”
宋知怯與青年高高懸起的心,一同被擊沉下去。
宋知怯是如喪考妣。
青年是如履薄冰。
青年極盡謹慎地措詞道“前輩切莫誤會,家主并非是要折辱前輩。家主深知,如前輩這等高潔恬淡之輩金錢只是不入流的俗物。只是此番倉促,不及款待,只能用這箱黃金聊表心意。”
宋知怯吞咽了口唾沫,挪不開眼,恨不能大逆不道,點點頭替宋回涯答應下來。
宋回涯一手按著木匣上,在邊角處輕輕摩挲,耐人尋味地笑道“天下百姓都在喊著世道動蕩,民力凋敝,你家家主倒是富貴得很啊。對我一個散漫閑人都如此慷慨。縱是守著座金山,也不敢如此揮霍吧還只是區區心意,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不過是江湖里的小魚小蝦,受不起啊。”
“前輩謙虛了。”青年汗不敢出,將打好的腹稿一字不漏搬了出來,“還是為昨日那名逃奴而來。不知他與前輩說過什么,怕前輩受小人蒙蔽,特來與您解釋清楚。”
“前輩遇見的那個孽畜,委實是個禍害”
青年觀察著她的表情,不見怒色,便加重了語氣,續道“那小雜種倒是命途多舛,自幼父母雙亡,險些餓死路邊。幸被府中門客收養,才得片瓦遮身。那門客本也是位游俠,豪爽
仁義,待他視如親子,不曾叫他短過衣食。可那小雜種卻因一己貪欲,背恩賣主,親手殺害養父,又竊走府中財物,狼狽遁逃。”
“哦”宋回涯故作驚詫,“然后呢”
青年惋惜嘆道“家主本打算作罷,只是憐憫那兄弟一腔善心白白錯付,還無辜賠上了性命。卻不料那小雜碎在外藏匿幾年,不知怎么近日又潛回城內。城來有人認出,趕來通報,家主這才遣派我等搜查追截,想替往日的兄弟報個血仇。那小雜碎肆無忌憚,盤平城外天高海闊他不去闖,非要回到我等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無論換做是誰,都難咽這口惡氣,前輩您說,是也不是”
宋回涯托著長音,笑道“有道理。”
宋知怯跟了她那么些時日,也聽出些習慣,當即嘴快道“我師父說有道理的時候,就是覺得你在放屁。”
宋回涯眼尾橫去。
宋知怯拍了下嘴,又笑呵呵地改口“她的意思是她懶得搭理你。”
宋回涯說“我還不至于年老昏聵,叫一乳臭未干的小子賣兩句慘,就信以為真。倘若確如你所言,你家家主大可安枕無憂。不定我一時興起,還會替你們捉拿逆賊。”
青年試探著說“昨日我有一群兄弟,無端沒了蹤跡”
宋回涯閑適飲著酒道“莫賴到我身上啊,我是真不知道。我救下那小子后就走了。你的兄弟們橫行無忌,不定又招惹了誰,與我無關。”
青年猶不放心“那小子留著終是個禍根,還請前輩告知去向”
宋回涯重重放下酒杯,杯盞與桌面的撞擊聲令那青年識趣地閉上了嘴。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言多必失這世上可憐人多了去,街上隨意攔個人下來,都能就著自己的酸苦與你嚎上半宿。人人都有難言之隱,不是每個我都有心情聽。可你越是講他可恨,我就越想見識見識,你嘴里的那個小雜碎,品行究竟有多不端。”
青年抿著唇角,惴惴不安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宋回涯逐客“還不走”
青年抱拳,仍是禮數周全地道“叨擾了。”
他剛走了兩步,宋回涯用手背叩了叩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