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子劍落不下,不等于布衣劍也不敢落下。如果殺人的是楊烈,情形就不同了。
墨門向來是百姓心中的偶像,對于普通民眾而言,不管墨門做什么都會被認為正確且自有其道理所在。這是墨門幾百年來用無數血肉乃知性命換來的信譽。只要楊烈肯拔劍,顧世維等人就會被天下看作亂臣佞幸,殺他們就是天經地義。得到墨門支持的天子,自然是明君圣主,接下來不管作什么都是順天應人,沒人敢阻擋。
官員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在行動上不敢繼續和皇帝對著干,像是集體到午門外下跪哭拜先皇這種事再不可能發生。劉威揚既可以實現自己的想法,也不用擔污名,可稱一舉兩得。
劉威揚和楊烈有多年交情,給出的承諾也非同尋常,暗示可以用大燕國力扶持墨門。甚至只要楊烈提出條件,墨門就有可能入主朝堂,取代一部分大臣的位置。當然,從此以后墨門就會變成大燕的一個合作機構,而不是永遠中立,守護南曜的俠義組織。
正因為此,楊烈才不肯出劍。哪怕為此和多年至交反目,他也不能答應這個條件。
從他學劍開始,就始終記得一個原則,自己的劍只能用來行俠仗義,不能用來謀取私利。墨門能在百姓心中有這么高的地位,便是無數墨門俠客不畏犧牲乃至用性命維護榮譽換來的。歷代墨門俠客可以為了某個無名百姓的利益戰死,絕不會為帝王將相的個人恩怨出手。為劉威揚尋找荼盈以及劉宸瑞,算是盡朋友之義,和朝政不涉及,否則他也不能去做。
正因為楊烈向來恪守俠義之道,以墨門先祖為偶像,以其規誡要求自身,才能修成足以追趕墨門先祖的劍心。他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也不會改變墨門中立立場,成為大燕附庸,于劉威揚的請求自然無法應諾。
劉威揚看著楊烈,目光中充滿祈求意味。“楊兄,我們不提廟堂,只說交情。難道你忍心看著朕被他們如此逼迫?”
“正是因為咱們的交情,我才不會答應你的要求。殺了顧世維他們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大臣還是會反對你。你們君臣之間應該開誠布公的談一談,陛下和顧宰相乃是師生,縱然有誤會也可以解釋清楚,沒必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百官逼宮,上諫五策,的確不合乎情理。顧丞相所為,也有失臣子身份。但顧宰相是三朝元老,對于大燕忠心耿耿,我相信他的初衷,還是以國為上。你們各退一步,事情肯定可以解決。”
“你決定了?”
“陛下,請恕我無能為力。”
劉威揚笑了,笑容在臉上一點點綻放,最后大笑出聲。隨著他的笑聲,其目光變得越來越冷厲。他和楊烈距離很近,可是隨著他的笑聲,楊烈隱約覺得兩人之間正在升起一堵高墻,把兩人隔絕開來。這堵墻越來越高,越來越厚……
笑聲持續了好一陣,劉威揚才對赤忠道:“赤忠,送楊大俠出宮,再把顧相和六部尚書請來,朕和他們有話說。”
“奴婢遵旨。”
赤忠朝楊烈做了個請的手勢,楊烈看看劉威揚,沉吟片刻說道:“陛下。各部部堂以及顧相或許有些地方想的不夠周全,但是現在正是同舟共濟之時,還望陛下以大局為重。”
劉威揚的神色變得和藹可親,看不出半點殺氣與怒意,朝楊烈一拱手:“楊大俠千里奔波鞍馬勞乏,還是早些去休息吧。至于我燕國朝廷的一點小事,不勞楊大俠費心,朕能夠處置。”
楊烈沒再說話,嘆息一聲隨赤忠而出。當他來到宮門口時,回頭向劉威揚看了一眼。劉威揚面帶笑容拱手送客,看上去對這位墨門矩子很是客氣。
楊烈心中明白:或許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后一次進入大燕內宮,也是最后一次與劉威揚見面。未來自己再見到的只會是燕國皇帝,而不是總角之交。今晚自己的選擇,導致一位至交反目,也可能讓墨門失去了一次壯大的機會,可是他并不后悔。如果重新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這么做。一個失去了原則與規矩的墨門,就不再是墨門,不管它再怎么強大都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