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鴉的體質,需要在私人醫生處進行每月的定期體檢。
但這只是郁宿起初知道的一部分,猶如初見鴉是一張亟待探索的拼圖,每一次與他再靠近一步,收集度提高一點,拼圖的半面圖紙才會多出一分。
距離上次去醫生那里接受警告不算特別久,某一天,排練時分,原本井井有條、已經順利進入副歌階段的練習曲錯了一道音。
對初見鴉來說相當不該犯的低級錯誤。
白發少年站在電子琴前,指尖一抖,推效果器的力度幾近于無,冷白臉頰蒸騰起一片紅暈,閉了閉眼,身形微微一晃。
應該像春季暖洋洋櫻花一般的紅暈,但櫻花只滿溢一刻便轉瞬即逝,徒留蒼白憔悴的云。
郁宿眼前短路一般瞬閃幾個畫面。
倒在孩童時期自己面前的母親。未完成的表演曲。四周此起彼伏的驚呼。
猶如一柄似曾相識的劍,擁有淬傷眼底的凜光。
但這些都不重要。
“cro”
他瞳孔微縮,身體動作比任何思考快一秒,轉眼已經上去把他接住。
好瘦。他收緊手臂心想,這個甚至有些咯人的骨骼,極輕也極冷,抱在懷里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謝知柬迅速給醫生打電話,林琳瑯橫沖直撞地撞翻組鼓沖上來,打開地下室的門,喊他的名字,急切催他抓緊時間送人走。
于是他得知初見鴉的私人醫院的地址。
這是郁宿第一次送初見鴉去醫院,還學不會以冷靜淡然仿如無動于衷的表象,將自己的慌亂層層埋在圈圈洋蔥之下隱藏。
親手將初見鴉送進病房,看著醫生關門,郁宿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是幻覺嗎。
從剛剛初見鴉暈過去、樂隊兵荒馬亂的一刻開始,就是幻覺了吧。
可再怎么眨眼,面前也只有雪白禁閉的病房的門,以及亮著“檢查中”的燈。
很少見的情緒。
他向來回避過于濃烈的情感,因此這種情緒按理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導致此刻不知怎么開口,心口酸澀的氣泡汩汩滿溢,又夾雜不可避免的疼痛和空虛。
好像回避一般下意識想離開,但雙腿灌了鉛一般的重,將他沉陷在原地。
越是試圖解離,他的痛苦就如影隨形越加清晰。
半晌,郁宿像才想起來一般,低頭,拿出手機,找出樂譜,翻看新的電子樂譜。
這時只靠日積月累的樂感本能,指尖僵硬劃動,極為機械地調整兩個音符的音高。
畢竟cro很喜歡搖滾。
畢竟這是他唯一能為cro做的事情。
半小時后,病房的門打開,做完檢查的愛德華醫生走出來。
年邁的醫生白發蒼蒼,依然精神矍鑠,對他溫和地笑,招了招手,露出胸前的博士位名片。
他說不用擔心,這只是一次發燒,休整幾天就可以。
怎么可能不用擔心。
對旁人來說睡一覺就過去的小病,在抵抗力極為低下的白化病患這里,卻堪稱如同張牙舞爪桀桀惡笑的惡魔,能讓他在演奏訓練的途中頃刻暈倒。
要是以后有高強度的演出巡回,或者有其他的演出賽事。
到那個不得不透支生命力完成表演的時刻,初見鴉應該怎么辦呢
郁宿坐在初見鴉的床邊,安靜地看著護士拿來一瓶退燒的吊瓶。
輸液的針扎進本該用于在黑白鍵盤起舞的、精致冷白的手背,即使在無意識的睡夢中,那只纖細的手也微微顫抖一下。
好像很疼。
而手背上已經不止有一個細小的針孔。
初見鴉睡了四五個小時,直到夜間才悠悠轉醒。
他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郁宿凝視著他的手背,不知已經盯了多久。
一瓶退燒吊瓶打空。
“可以不看,我早就不喜歡這些針孔了。”
初見鴉聲音還有些微微的啞。
“cro。”郁宿抬頭“你醒了,身體還有什么”
初見鴉說“沒有。”
郁宿面色微沉,定定地凝視他一會,像是想問為什么身體不適還要強撐著排練。
但他最后還是嘆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打針很疼吧我記得你是不喜歡任何疼痛的類型。”
初見鴉又說“不疼。”反倒是他先道歉,“不好意思,這次嚇到你們了吧出門的時候只是低燒,后面不知道怎么就暈倒了。”
只、是、低、燒。
完全沒有真心實意地道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