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苑位于京都以北,洛水河畔。
夏日炎炎,帝桂林最是茂盛,明黃的葉片在烈日下泛起金彩光層,淡紅玉色的葉梗隱在金光下,看不分明。
到了秋冬時節,葉梗會轉為赤血般的顏色,金黃葉面上也會沁出斑斑點點的紅。
傳說那是人皇隕落時濺滿群山的血。
“沙沙沙沙”
云滿霜目光復雜地看著那具活尸。
活尸正在側廊下走來走去,懷里抱著個白胖可愛的嬰兒,嘴里咿咿呀呀唱著模糊不清的哄睡歌。
這一幕并不會讓人感覺溫馨。
且不說溫暖暖是個活尸,只說這嬰兒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嬰兒的母親此刻又在何處,絕對便是個慘絕人寰的鬼故事。
晏南天把事情做得很干凈,明面上一片歲月靜好,毫無破綻。
云滿霜嘆息一聲,視線轉向天際。
“他會來嗎”他自語般問。
“會。”黑傘下的趙宗元笑嘆,“他自知生死難料,也就剩這點念想了。何況。”
這只透明的鬼側目望向自家二哥。
“他能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趙宗元轉頭提醒老柳,“最后這句不要翻譯。”
以免徒增感傷。
老柳老實地點點頭,對自家將軍說“會。他自知生死難料,也就剩這點念想了,何況他能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最后這句不要翻譯。”
云滿霜“”
趙宗元“”
云滿霜搖了搖頭,失笑。
他往前一步,走到陽光下。
“他從前,熱血意氣,酷愛冒險。”云滿霜語氣平靜,“換那時候的他自己,恐怕也不敢想象將來有一日為了活命,竟能無惡不作,丑態畢露。”
春風得意的少年郎,終歸是變成了茍命怕死的老王八。
“他信我,因為他相信我還是從前的云滿霜。迂腐,重信,把清譽看得比天還大。”
云滿霜輕輕搖頭。
“他沒想過他為什么會變成今日的樣子,我卻已經親身見證。”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因為權力。”
至高無上的權力,就是世間最美味的毒。
一旦嘗到,誰也不愿意撒手。
云滿霜在水鏡世界里做過一國之主,縱橫天下,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他也試過了真正把權力握在掌心的滋味。
趙宗元凝望云滿霜的背影,許久,沉沉吐出一口鬼氣“他若知道二哥嘗過,怕就不敢來了。”
云滿霜嘆氣“誰敢說自己不會變我也變了。”
他轉過頭,望向執黑傘的老柳,以及老柳身邊的鬼魂趙宗元。
“三弟,老柳,你們怎么看”
趙宗元“”
得,變了,但沒完全變。
傍
晚時分,云滿霜剛把酒壇子搬出來,端坐帝桂樹下,便聽到院外重甲鏗鏘作響。
重兵如潮水般涌來,頃刻包圍了這座別苑。
院門被撞開。
老太監敬忠垂著一雙厚重的眼皮,將形容枯槁的帝王攙下龍輦。
皇帝抬了抬手。
甲胄聲整齊響起,兩列禁軍退守在別苑外。
皇帝只帶著敬忠公公一個人,緩緩踏進了門檻。
“云二弟,喝酒都不叫我,這可做得不地道”皇帝呵呵笑道。
云滿霜也不問他為何知道自己在這里,只沉默著,提起酒壇,注滿另一只大瓷碗。
“叮凌凌。”
酒液清澈,濃香四溢。
皇帝老實不客氣地摸到他對面坐下。
敬忠公公沒來得及用袖子揩木凳,輕“嗐”一聲,悄悄跺腳。
云滿霜又提起酒壇,再倒滿一碗,擺到左手邊。
皇帝目露懷念“三弟的位置啊,他若是還在就好了。”
云滿霜面無表情“他在。”
皇帝搖頭嘆息“他呀,當年若是娶親留個血脈多好,替他把孩子養大,也好留個念想。”
云滿霜“他自己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