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赫道“你若是不愿意在這里說,那就去牢里走一趟再交代。”
紀云蘅頓時露出為難的神色,一下將手覆在許君赫搭的手背上,輕聲說“良學,薛叔不是壞人。”
她掌心暖暖的,似乎因為情緒緊張,指尖微微浸出了濕潤。許君赫低眼看去,視線收束在潤白的指頭處,頓時將鋒利的冷漠收斂不少,回道“他是不是壞人,要根據接近你的目的來辨別。”
薛久長嘆一聲,而后道“殿下若是認為我心懷不軌,恐怕也不會讓我坐在這里說話了。”
許君赫與他對視,下巴輕輕一揚,沒應聲。
“我可以將殿下想知道的如實相告,但只有一個請求。”薛久道“不論過往如何,結局如何,都留我一條性命,我還想活著。”
許君赫微微點兩下頭,算作應答。
其后薛久沉默了一會兒,徐徐開口,說起往事。
薛久本名薛驚羽,十多年前曾是長夜鏢局里最年輕的鏢頭,因排行老九所以總被鏢局里的弟兄們稱作薛老九。
習武一行也講究天賦,可能一千個人里面就只會出一個天賦極高的孩子,而薛驚羽正是那一個。他與鏢局里那些人不同,他年幼時拜了個老師父,自幼習武,加上天賦極高,練就了一身打遍對手無一敗績的本領,是以方弱冠之歲的就當上了鏢頭,加入了競爭總鏢頭的行列。
縱使薛驚羽一身本事,終究還是年紀太輕,又不怎么會結交兄弟,于是總鏢頭的位置怎么也落不到他頭上,為此年輕氣盛的薛驚羽在鏢局里鬧過一段時日,攪得鏢局里雞犬不寧。后來老鏢頭深夜找到他,悄悄告訴他,鏢局近日接了個大活,倘若他能順利走完這趟鏢,完成一票大的,回來自然就更有能力競爭總鏢頭。
那個活兒很奇怪,押送的東西未知,委托人也未知,但給出的押鏢費卻是天價,且一再強調要保證東西的完好,不可出任何紕漏。所押送的目的地,正是泠州。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活兒蹊蹺,里面的水很深,鏢局里無人敢接。可薛驚羽年輕那會兒渾身是膽,拍案說有這好事落頭上,還有什么不敢當場就將這活兒給接了。后來隔了半個月,他才見到要押送的東西。
是足足十來個大箱子,澆了鐵水封死,里面是什么東西根本看不出來,每一個都沉得厲害,搬動的時候偶爾能聽出一些什么東西相撞的悶響。
這一趟鏢,走了三個月。到達泠州之后,薛驚羽按照上頭的約定將東西送進了地道,越發覺得這趟鏢的詭異,只想著趕緊交差之后帶著弟兄們回去,了卻這樁大活兒搶下總鏢頭的位置。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卻發生了意外。薛驚羽為了加快腳程,帶著弟兄們走了山路抄近道。像他們這種經常走南闖北的鏢師,自然是明白這種山路大多有匪,但也無礙,若是碰上了他給點過路費意思意思,山匪便不會攔路。
但那回他們遇到的山匪卻極其兇悍,上來便對他們下殺手
,一場廝殺過后,只有薛驚羽逃走,其他人全部死在山中。
薛驚羽對弟兄的死極為悲痛,心里卻也清楚,那些人的身手根本不是匪,他自幼學武,分得清楚匪和殺手的區別。意識到惹了大禍上身,薛驚羽連鏢局都沒回,一路奔逃回了老家,藏在暗處一看,果然自己的爹娘在半個月前就墜河身亡,十二歲的幼妹也跌落山頭摔死。村里人給薛驚羽送了信,卻沒找到人,最后只得匆匆葬了他父母和幼妹。
薛驚羽心中大痛,當場噴了一口血,跪在親人的墳前久久不起。只有他知道,爹娘和幼妹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他所招致的禍事牽連。有人要他死,要押送那趟鏢的人全部滅口,所以他逃了,他的親人就遭此橫禍。
雖悲痛欲絕,薛驚羽卻不敢在村里逗留太久,給父母磕了頭之后他匆匆離去,原本想去鏢局查一查那趟鏢究竟有什么問題,卻不承想鏢局張貼懸賞告示,將他的姓名畫像高懸榜上,說他走鏢時起了歹心,殺害弟兄,私吞貨物。
至此,薛驚羽無處可去,踏上了逃亡之路。
熙平三十八年,他改名薛久來到泠州,思及曾經的事,便有意打聽了一下,這才聽說了官府當年從裴家的私宅里查抄出無數金銀財寶,才終于明白那年他走的最后一趟鏢,押送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朝堂有人設局構陷裴氏,薛驚羽一個民間的小小人物,竟然也在無意間成了捅向裴氏的一把刀。
然而這把刀捅得裴氏鮮血淋漓之后也沒得到善終,至今他仍不敢以大名營生,做一些維持生計的小活兒,茍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