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蘅如此想著,便也如此問了,“老先生能看出來我是女子嗎”
那老者輕咳一聲,掩了掩尷尬,“這是自然,老夫還沒兩眼昏花到那個地步。”
紀云蘅問“先生是何人”
“我與你外公是舊識,你娘年幼那會兒,我還去送過周歲禮。”那老者道“鄙人姓孫。”
紀云蘅再怎么笨,這會兒也該明白了,能夠出現在這里,還與她外公相識,且還姓孫。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孫相。
原本已經軟和的姿態在瞬間又緊繃起來,紀云蘅豎起戒備的眼睛,“可是當朝丞相”
孫齊錚笑道“正是。看來老夫也不算籍籍無名。”
不知為何,紀云蘅聽到這句話竟然有點想笑,回道“孫大人太過自謙,這大街小巷無處不是對孫相的贊譽,怎會有籍籍無名之談”
孫齊錚道“名聲與錢財,不過都是身外之物,老夫所做不是為了那些美名,而是想為天下百姓謀一條生路罷了。”
紀云蘅凝眸看著他,想從他臉上那些細微的神色中窺見一絲虛偽。可孫齊錚裝模作樣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滿臉的誠懇,看不出半點虛假。
見紀云蘅沉默不說話,孫齊錚又道“老夫生于農戶之家,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屬實不易,因此分外珍惜在朝為官的日子,便是還有一口氣,就要為天下出一份力。瞧著紀姑娘的模樣,似乎對老夫有些誤解。”
“沒有誤解。”紀云蘅的眼眸沉靜,慢聲道“我從不偏信他人所言,只以眼見為真。”
孫齊錚微笑著搖搖頭,“是真,但不一定是對。倘若你的眼睛與世人不同,看到的東西自然就不為世人所認可。你們先前的那些小動作,老夫也都知道,如今我已經老了,沒精力再與你們這些小的糾纏,只是今日恰巧在此瞧見你,看在你是裴寒松外孫的份上,教你一二。”
“人在年輕時,總喜歡嘗試以卵擊石,只有將自己碰碎了,才會明白山石的堅固。”孫齊錚的面容仍舊溫柔親和,輕聲細語,像極了一個長輩慈愛地教育孩子的模樣,“你母親那條性命,是我當初動了惻隱之心才留下的,如此說來你今日合該拜謝我讓你有出世的機會。我也是你的恩人,為何要恩將仇報呢當年裴氏的結果是誰也不想看見的,可鐵證面前,誰能為裴氏辯駁一句而今你身上洗凈了裴氏當年的罪濁,日后該好好生活才是。”
他說話時語氣輕慢,臉上雖帶著笑容,卻好似藏著洶涌的殺意,遠不如面上表現得那么游刃有余。
說得越多,孫齊錚所露的破綻就越多。紀云蘅從他的眉眼中窺得他此刻的情緒,恍然明白,孫相并不是沒有精力再與他們糾纏,而是他已經被逼得沒有其他退路了。許君赫在泠州九死一生。周刺史,鄭尚書相繼落馬,手握證據的孫家被滅滿門。孫齊錚是被一步步折斷了左膀右臂,而今他在泠州,已是孤立無援。
紀云蘅低了下頭,再抬起來時,臉上也帶著微笑,說“孫相,你說錯了。當年動惻隱之心的,并不是你,而是皇上。你恨不得將裴家人殺光殺盡,那最后一刀沒能落到我娘的頭上,概因皇上仁心,終究給裴家留了一線生機,也給了世人一個看到你真面目的機會。”
“云蘅不是卵,孫相也不是石,所以相撞后究竟是誰會粉碎現在也不得而知。不過云蘅有一句話想對孫相說。”少女的眼睛在這一瞬變得有了攻擊性,如此溫和漂亮的眼睛,鍍上一層鋒利后,變得無比明亮璀璨,“所有裴家人都會化作最后一縷東風,讓這把火燒得全天下人都看得見。”
紀云蘅說完這句話,行了個不大標準的禮,而后從他身邊走過,腳步很快地離開。
烈日懸空,紀云蘅走回去之后出了一身汗,心中煩悶難以消解,便在許君赫平日用的案桌上練字。
她今日想要等許君赫回來,與他見上一面。
可不知許君赫忙活什么去了,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夜間稍微涼快些,紀云蘅坐在院子里,手里拿著把扇子輕輕晃著,抬頭去欣賞皎月,腦中飄過一句又一句贊美月亮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