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珠有著老年人的渾濁,不明亮但卻充滿嚴肅,極具攻擊性和壓迫力。這是常年處于上位者而形成的氣魄,足以從氣場上壓過尋常人。
然而許君赫并非常人,他自小在皇帝身邊長大,從來都是俯視他人,出皇帝之外,沒有人能以氣場壓他。他面上掛著綿綿笑意,又道“孫相不信”
孫齊錚道“微臣不敢妄言,王爺如此做,自有王爺的道理。”
“那便是了。”許君赫贊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如此,或許皇叔是有自己的理由吧。”
他說完這句話,身體往后一靠,放松著雙肩,說道“本來今日該由我審問孫相,但我心里相信孫相是蒙冤的,所以就免了這些吧。來人,將孫相帶回去。”
衙役推門而入,將孫齊錚拉起來。
孫齊錚又行拜禮,身姿卻不似方才那般從容坦然,像是亂了心緒一般,還不等許君赫回應就匆匆離去,腳步略顯踉蹌。
他走在狹窄的走道中,昏暗的燈盞將影子拉得老長,很快就到了關押他的地方雖說是丞相,但入獄后與別的囚犯也并沒什么不同,唯一的特殊就是他獨自押在了走道的盡頭。這里的囚犯只有他一個,外面守著層層衙役,看管極其嚴格。
孫齊錚心里清楚,這一出栽贓的戲是由許君赫謀劃,所以他口中的話才不可信。他雖進了牢獄,但目前也并不是板上釘釘的死罪,在一切都落定前,任何轉機都有可能出現。許承寧仍在外面可以運作,必定會盡全力來保全他,畢竟二人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拴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許承寧,應該不敢將他舍在牢中才是。
孫齊錚本來是如此堅定著,但腦中總是會浮現許君赫靠著座椅,氣定神閑地說的那番話。他本認定這是離間計,可他在牢中什么都做不了,這樣的離間沒有任何用處和意義,所以孫齊錚又恍惚覺得他不過是笑話自己而已。
許君赫總是這樣,被皇上教出了一身本事,多的是手段讓他討厭的人不痛快。
孫齊錚心緒紛亂,陰暗潮濕的牢獄又給了他極其大的壓力,想起那些沒能搶回來的證據,還有死在泠州的周刺史和鄭尚書。他明白自己如今正面臨著九死一生之局,若是許承寧在此時放棄了他,那他則必死無疑。
靜謐的牢獄中,偶爾傳來水滴落下的聲響,門外的衙役站得筆直,不會發出任何雜音。
這世間好像剩下了孫齊錚一人。他一睜眼,就看見面前是獄中鐵門,纏著門的鎖鏈一圈又一圈,將他牢牢關在這里。
他是丞相,掌管六部,權力滔天。是受皇上器重,天下民眾贊譽,百官俯首的丞相,沒人知道他走到這個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辛酸苦楚,嘔心瀝血爬了半輩子才爬到這個位置。
孫齊錚想,他如今才六十余歲,倘若他能活到一百歲,那么他還能在云端站三十余載,怎么能因為十多年前的那些舊事,因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裴家小子死在這里
“來人”孫齊錚猛地起身,撲倒牢門上,大聲叫喊,“放本官出去本官是被冤枉的那些事不是我所為,我要見皇上”
“噤聲你當這是什么地方你還有口飯撿著吃就不錯了,還敢嚷嚷著見皇上你去地下見你祖宗倒是更容易,往墻上撞就是了。”衙役刀在門上狠狠敲了一下,刺耳的聲響在寂靜的牢中回蕩,震得孫齊錚雙手發麻。
“放肆”孫齊錚怒道“本官在未定罪之前,還有不得你來欺辱他日我出了此處,定要第一個摘了你的腦袋”
衙役嗤笑一聲,“你還當你是丞相呢王爺今早來過,下令要我們嚴刑審你,只不過沒有皇令我們不敢擅自動手罷了。”
“寧王爺他來過這里”孫齊錚心頭大震,脫口而出,“我要見王爺。”
“要見這個要見那個,當自己是個什么人物。”衙役啐了一口,滿臉鄙夷。
正說著,一人便拿著官令而來,交給了看守孫齊錚的衙役。他展開看了看,而后招呼人動手開鎖,對孫齊錚笑了笑道“大人,得罪了,您的審訊批文下來了,小的們給你活絡活絡筋骨。”
孫齊錚被押著去了審訊室,幾個人同時動手,將他的囚衣脫去,捆上木樁。細長的鞭子蘸了鹽水,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只一下就讓孫齊錚疼得眼前一黑,像是整個背部用刀剖開,他忍不住慘叫出聲。
衙役守在邊上,審問,拷打。孫齊錚疼暈過去,就會被潑上鹽水,又硬生生痛醒,直叫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