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陣陣發白發蒙,像闖進大霧兆的天,睜著眼睛但什么也看不到。我不甘心,攀門檻往外爬。白臉男人伸手拽住我的頭發,將我往外拖,我臉擦到地面,吃了滿嘴泥沙,頰上都是血。
我順著地面血流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大哥的身體,他一只手里還攥著鋤頭,卷起的衣袖上有一個小小的補丁,是我打上去的。
我沒來得及哭叫,又看到了他身后我娘的尸體,臉朝下躺在墻根下,裹發的頭巾掉下來,掉出了股半白的頭發。
我想叫“娘”,嘴張到極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只能拼著命大口大口朝外喘氣。
迎來的是白臉男人又一個重重的巴掌,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嘔出一口血,他攥著我的頭發讓我仰起頭,剛好在一束外面射來的光下,他那張臉白眼黑的臉在我眼前放到最大。
忽然,他的神情安靜了,覷瞇著的眼睛也睜大,眼神活像吐著信的蛇,在我臉上刮來刮去。
察覺到他抓我頭發的力氣漸漸松動,我悶著頭使勁往他手上的刀撞。那一撞用盡我渾身的力氣,沒想到他立刻將刀扔去,膝蓋壓住我的背,將我按在地上。
我就像是待宰的家禽牲畜一樣在地上掙扎,吐出口里混雜著血的泥沙,那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氣終于翻天倒地嘔出來,我張著嘴沒命地號啕哭喊,懇求他殺了我。
他卻笑著回答“你長得這么美,我愛你還來不及,不會殺你的。”
我閉上眼睛咬向自己的舌頭,他猛掐住我的下巴,塞了個布團進我嘴里,又用粗麻繩捆了我的手。
我離開懸瓠城的那天,空中飄著細雨,天陰沉沉的,仿佛老天也在流淚。
我難以描述看到的慘狀,空氣里飄著熄不滅的濃煙臭氣,牛車滾過的地上沒有一處是干凈的泥沙,黑、紅、黃、白的液體混雜在一起,滿地都是黏液。我驚駭懼怖于輪轍下每一次碾壓到異物的顛簸,我清楚那些都是什么但喉嚨已經喊到沙啞,分不出一絲力氣去分辨,再一一為我的鄉鄰們流淚。
押解我的人都說我幸運,因為長了一張美麗的臉蛋,得到一個校尉的青睞。受他庇護,沒有遭到玷辱凌略,得以衣衫周全地上車,比我那些衣衫不整、曝尸道上的小姐妹們強得多。
我不再看地面,也不想合眼,只仰頭望著灰色的天。
看到城門上方青色磚石,我才閉上了眼,渾身發抖。
那扇城門我走過很多次,這一次路過它,光是門影從我頭頂上掠過,就痛得像被整個活剝下一層皮。
我像被綁縛待宰的牲畜,被關進一間船艙,窗戶很小,艙板底下淌著嘩啦水流。
那里不點燈的時候,像一方墓穴。我不分白天黑夜地躺在地上,大睜著眼,聽川流不息的水聲。
我幾乎流干了雙眼里的淚水,感覺身體里所有水液、血肉都一滴滴流出來,剩下層干透的朽皮,拘囚我在這里。眼前的碗里總有一碗水,我卻一點也不想碰,盼著身體像蠶兒吐絲一樣,裹上干硬的繭,僵了身體,再從繭里伸翅扎出去。
蝶也好,蛾也好,想飛去哪里就去哪里。
生也好,死也好,再也沒有人能囚禁我、傷害我。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再次打開了,冥冥之中有指引,我撐起身來,看見白茫茫的光落成一束,高大的男子站在門后,關切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他濃盛的眉毛攢在一起,眼角向下耷著,全失了鷹眼的鋒利。
嘆氣“你不吃不喝,是要尋死嗎”
他說中了我的心事,但從那一刻起,我卻改變了主意。
聽說我要喝水,他喜笑顏開,把碗里的臟水倒了,雙手捧一碗清水來。
我不肯就著他的手喝,他也不強求,替我解開了束縛我的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