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次日薄暮時分,一輛覆著天青色紗幔的通幰車候在崧岳園東門。
溫貍手抱琵琶,在奴仆接引下登上車。紗暮垂下后,車久久未行,她閑等無聊,隨手翻彈,漫撥琴弦。
在泠泠咚咚隨意跳動的弦音里,紗幕被仆從打起,張鳳峙登上車來。
溫貍未料到與他共乘,略吃一驚,起身抱琴施了禮。
他上了車,車便緩緩開行,輪轂轉動,青紗隨風飄曳。
車中寬敞,溫貍與他隔著數尺之距,可以聞到他身上熏香清冷的味道。見他這日穿著與尋常無異,只縞色寬袍大袖,不飾紋繡畫繢,玉冠溫沉,腰佩蒼玉,半點不像要去赴宴的裝束。
她目光下移,定在他腰間那里罕見地佩了柄劍,長約三尺,水色蟬紋玉珥,鞘上陰陽相錯地雕鐫流云,鏤空處依稀窺見劍身的一尺寒芒。
溫貍暗中打量他,手指無意識地按著弦,激出輕輕的散音。
張鳳峙忽轉頭看她一眼“你想做什么”
一句話驚得溫貍幾乎魂飛,面色慘白了剎,對著他一雙清亮眼眸,心似被只手猛地攥緊,背脊發起涼來。她忙從琴弦上挪開了手“我看到公子的劍。”
張鳳峙面露恍然之色,神情柔和下來“琴聲易為外物所感你別害怕。”說著解下佩劍,手持著送到她身前。
溫貍看他一眼,接過劍,玉柄鐔鍔殘留溫熱,她摸到珥上蟬紋,感到有些新奇。
“它叫不知雪,所以有蟬。”張鳳峙向她解釋道。
“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
“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蟬之不知雪堅,寓意未知全貌,無權生殺予奪。”
溫貍心中微微一動,沒有打開劍鞘,雙手捧遞回去。
張鳳峙又問“女郎那日對著暮鼓彈的那曲琵琶叫什么”
無端端的,溫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日。
她抬手翻撥,掠出幾聲只彈過一遍的旋律“千燈,出自虔阇尼婆梨王剜身燃千燈的故事。”
張鳳峙頷首,目中隱約有些憐惜的意思“難怪聽著苦楚,血肉之軀生剜千窟,怎能不疼。”
溫貍垂下眼“佛經里說,佛陀剜身時疼,燃起千燈照世人,便不疼了。但若只是凡夫俗子,便是燃盡此身,也大約只像火上蛾子,撲一下就滅了,連眼前咫尺都照不明,大約是疼的。”
張鳳峙聽了,良久沒有說話。
暮色越來越深,車役點亮通幰車掛的兩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