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唔”了聲,把身子又翻一翻,整張臉都埋進枕頭里,起了重重的呼嚕。
午后出了點太陽,奄奄一息地掩在未開的云翳里。玉漏開了支摘窗,從橫七豎八釘著的木板間往下頭巷子看,到處都在濕噠噠地滴著水。
隔壁人家的院子里支著竹桿,掛著新翻的豬大腸,有個極年輕的婦人從屋里走出來,饒是穿著厚重臃腫,也看得出身段很好。她墊著腳伸出細長的胳膊把滴干水的大腸摘下來擱在個木盆,笑著往屋里端。一排排的死肉收走了,可腥味仿佛這里還都聞得見。
玉嬌坐在床上,埋著頭在窗下的妝案上吃飯。吃得味同嚼蠟,空隙里抬頭看玉漏一眼,若無其事地說道“王西坡生了個小子,滿月的時候給咱們家來送紅蛋,娘收了人家的禮,罵人也不見口下留情。”
太陽又出來了些,玉漏嫌有點刺眼,取下撐桿關了窗,同樣若無其事地笑一笑,“才剛回來的時候在巷子里撞見了王西坡,他到鋪子里去。”
“你見他有什么變化沒有”玉嬌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得了兒子,應當很高興。”
玉漏瞥她一眼道“不曉得,就迎面打了個招呼,沒大細看。”
玉嬌見她神色無異,覺得沒意思,轉頭說起正事,“你在唐家兩年,當真一點家當沒攢下唐二不像是吝嗇的人,要好的時候,首飾頭面總要打幾件給你。我就求你的這一回,你能借多少借我多少,將來我和小夏總會還你,大不了你算利息。”
“我縱有什么,還不都給娘搜羅了去,這你還不知道”
“娘也不會給你搜刮得一干二凈呀,有多少算多少嚜。”
玉漏抬手把頭上根細銀簪子拔下來放在案上,“就是有也不過這一類的東西,你自己看看能典多少錢我就是拿出什么來,也不過杯水車薪,你們是要一百兩銀子,一百兩呀。”
說得玉嬌垂頭喪氣,飯也吃不下了,丟下箸兒想一陣,道“要不你去胡家跑一趟,替我找找玉湘看。玉湘如今在胡家得勢了,沒準她拿得出。”
玉漏好笑,“她就是拿得出,會借給你么你總說我在家是白嘴硬,我還曉得嘴硬一下呢,玉湘連嘴也從來不頂,唯爹娘的話是從,必定轉頭就告訴爹娘。你借她的錢不成,反倒招一頓打,上算么”
左也行不通右也行不通,玉嬌一急,豆大的眼淚直往下墜,凄凄睡回床上去,“你倒是也替我想想法子呀”
法子倒有,找池鏡。盡管騙他說只要五十兩,可以他早上的態度,借一百兩他也必然是肯的。但玉漏想來想去,仍是不愿意,所以壓根沒提這椿事。
她沉默著坐在對過床上,隔著一段距離去看玉嬌。玉嬌向里頭側臥著,肩頭一挫一挫地,絕望地哭著。她們屋子里不可能點炭,長年累月的,把玉漏的骨頭冷凍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