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問才畢,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先不說魏朝皇權多為世家掣肘,就說皇帝本身,只要下頭還能征來賦稅以供國用,他又何必為此去冒犯世家
可他又似想到了很關鍵的一點,本能地放低了聲,“你說的情況還需該年風調雨順,編戶收成不會為災所害,且編戶人丁也不會遭逢什么意外,勞動力不會驟然減少,這般,才能既還的清借貸,又交的上賦稅,還能有余糧過冬。若是但凡有一處意外發生,無論是哪處的稻谷少了,他們便再難活得下去,除了當真一死了之之外,那便只能賣于世家為奴為婢,或是在預料到未來之災以前,便投身世家做佃客,以避借貸及賦稅,只為世家驅使,那么,國朝編戶勢必會越來越少,賦稅所攤又會越來越重,如此下來,又會逼得更多編戶賣身于世家,這般到最后,國將無可征賦稅之編戶,全然為世家奴婢佃客。”
他一口氣說完此番他本不該說的話,又不顧趙克滿是詫然的面色,目色炯然地看著趙克,下了最后一句結論,“到時,國用不濟,國又何能為國如此這般,皇帝都不愿插手嗎”
趙克在怔愣過后,看著謝不為眸中灼灼之光,原本充斥渾身的無力之感竟像是被來自九曜之火所驅逐,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以期待的新生希望。
但他還是勉強維持住了冷靜與克制,引著謝不為往宅中最深處走去,在確定無人可窺探此中情形之后,他才慢慢捋須道來。
“謝主簿所說,實在有理,但于國來說,尚可轉圜之處在于,這大報恩寺之掠奪,唯臨陽及京畿之處才有,別州別郡,唯世家與官署,且自桓氏所領土斷以來,全國各地編戶都有所增加,世家亦不敢太過囂張,故九州賦稅尚能維持國用。”
趙克所說的土斷,大有歷史淵源,當初魏朝舉國南渡,為吸引更多北人流民歸順朝廷,便許諾北來人丁為白籍,可領土地且免征賦稅,以此,當真在短時間內,迅速穩固住了當時為江左士族所排擠的朝廷與世家。
但這般弊病亦是明顯,白籍免征賦稅,而原本的黃籍編戶自有不服,便寧愿投身世家為佃客,以受蔭蔽而同樣免征賦稅。
這般,國之賦稅便越來越少,朝廷只能開始施行土斷政策。
而這土斷政策,簡單來說,便是將北人白籍取消,統一為需交賦稅的黃籍編戶,再禁止世家無故接納編戶,限制世家不斷擴充,以此達到穩定編戶數量的目的。
不過,這項政策勢必會受到世家的阻礙,前兩次的土斷效
果并不明顯,但唯桓氏所領第三次土斷,以桓深個人狠厲的作風及荊州江陵軍隊之勢,大有成果,甚至斬殺了當時仍違而匿籍的廬江王,以儆效尤。
謝不為皺眉,那也就是說,反而只有臨陽及京畿之地,世家以大報恩寺為代理,如此暗中盤剝百姓,導致編戶生活水深火熱,甚至不如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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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克捋須之手一頓,再有頷首,“沒錯,皇帝自然也不是不想改變如此境況,就連太子也很是為此發愁,但臨陽及京畿實在特殊,是為尚有權勢的世家聚居之處,若是動了大報恩寺,等于是得罪了全部世家,也是得罪了整個朝堂,試問究竟誰敢冒此風險,與臨陽全部世家作對”
語頓,再道,“再有便是,即使當真有這么個人,愿舍己身而謀國利,皇帝亦是難以給個名正言順的出師之名,讓他可以清掃此中弊病。”
謝不為急忙追問,“這又是為何”
趙克面露苦笑,亦有幾分玩笑之意,“我這般與謝主簿說了個干凈,即使是在太子面前,也請為我保密,莫要讓旁人知曉是我告訴的謝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