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那日,謝翊出宮便回謝府,直尋謝不為。
謝翊屏退了院中侍從,單獨與之相見。
他看著這些天來因少眠少食而面色格外蒼白的謝不為,不禁長長嘆息,但也未曾多言,只將兩份皇帝親手所書的圣旨草擬拿出,遞給了謝不為。
“六郎,你與孟相之間道理我早已與你說了個明白,如今我便不再贅言,也不會逼你,你看過之后自己決斷吧。”
謝不為緊攥著這兩張薄薄的白宣,一瞥其上細密小楷,心下便有一痛,面色更有一白,遲遲不肯展開。
而謝翊也未有催促之意,只再道“六郎,你與孟相在路上拖延許久,想來,該想清楚的應當已是想清楚了,既然還是決定回來,就應該知曉,此事是拖不過去的。”
話落之后,沉默襲來,謝不為依舊不言不語,但他的手卻開始不住地顫抖。
甚至,就像這兩張白宣是有千斤重,到最后,竟是再拿不住,兩張白宣便從他的掌心飄下,重重墜在了地上。
謝翊見狀,又是一聲嘆息,“你既不愿看,那我便告訴你,這兩份圣旨草擬皆是封孟相為永寧縣公,晉你為中書侍郎,區別只在于,這第一份圣旨中,孟相如今官職不變,依舊是以右相之位掌尚書省,但第二份圣旨,則是會去孟相錄尚書事之職,命他暫且出鎮廣陵。”
“廣陵”像是一道驚雷直下,讓謝不為猛然驚醒。
雖廣陵亦是重鎮,是為京口后方,并與京口共守江淮,十分緊要,但若讓孟聿秋出鎮廣陵,依舊是為貶謫。
他腳步一顫,再迅疾趨至謝翊身側,地上的白宣隨著行風飄然飛起,又再次重重落下。
他張口欲言,卻又長久地發不出聲。
只眼中的淚,如驚雷過后的暴雨,滂沱傾下。
不知哭了多久,就連地板上都蓄出一片淺淺水洼,殘破地映出了謝不為慘白的側臉,謝不為才終于有力氣咬住了下唇,忍住了哭泣。
他勉力睜開了紅腫的雙眼,攥住了謝翊的衣袖,氣若游絲,虛虛飄于半空。
“叔父,我想再見他一面,起碼,讓我親口和他說”
謝翊看著這般模樣的謝不為,心有不忍,長眉緊蹙。
但,仍是想勸
阻謝不為,“六郎”
“這面之后,我便再不會與他相見了,如果再見,潁川庾氏一定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我,對不對。”謝不為眼中的淚終于止住了,但神情卻莫名更加哀傷。
謝翊看著這樣的謝不為,沉默許久,終是一嘆,“好,我來安排。”
十月初四的夜里,一輛甚為低調的犢車刻意避開了眾人的耳目,從謝府緩緩行至南郊鳴雁園。
彼時桂花已落,殘月無聲,萬物皆靜,一切都仿佛浸在了茫茫虛無之中。
就連天上的星子,也在晦暗閃爍著,并看不真切。
鳴雁園前早有人在等候,一見犢車駛來,便上前迎接。
謝不為下車之后發現,來人正是竹修。
雖他此時并無心留意四周,但還是一眼便看到,以往只著黑衣的竹修,在今日竟穿了一身喜慶的紅衣。
而亦與往常不同的是,竹修并未引他直去見孟聿秋,而是領他至了園中湖邊,再請他上一葉小舟。
小舟之上掛滿了紅色的彩綢,乍眼看去,倒像是一簇燃在水面上的火,在試圖照亮周圍昏黑的夜。
“謝公子,主君就在湖中閣樓等你。”竹修將提燈掛在了烏篷上,抄起了竹竿,勢作行舟。
謝不為便再未猶豫,當即登上了小舟,向湖中心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