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蒼白且被薄紅暈染的眼皮不停顫抖著,鉛灰色的眼珠微微轉,看到了一截輕輕挑起破碎婚紗的鉗肢。
或者說鉗肢也不準確,但此刻的阿舍爾,已無暇顧及如何用更專業的名詞去形容這些怪物。
他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可僵硬的面頰和無法動彈的肢體,卻令他看起來像是早就適應了一切。
不是這樣的
沙沙。
零落著細碎花邊的白紗被攏了上去,怪物冰冷的鉗肢滑過阿舍爾左膝上的皮膚、掠過那枚發紅的痣,半截銀灰的機械肢在婚紗下閃爍著冰冷的色澤,很快裙擺愈上,露出環繞在大腿上的蕾絲腿環。
還在向上。
冷汗順著后頸滑向脊背,震耳的心跳聲一刻不歇,直到冰冷的觸感即將越過腿心。
砰
山崩地裂的巨響猛然粉碎了夢境,阿舍爾潮濕著發根從床上坐起來,胸膛起伏、氣息混亂,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蒼白的臉上還浮著一層驚急的紅。
“是夢。”
喘勻了氣,他喃喃道。
阿舍爾抬手抹了一把濕漉漉的額頭,他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來,沒穿戴機械肢而不好使勁的左腿蹬了蹬,這才夠到了床頭的玻璃杯。
半杯水下肚,夢里的驚顫似乎才成為過去式。
阿舍爾揉著眉心,眼底下是一層淡淡的青黑,本就精致的眉眼因其而染上了幾分破敗的頹廢。
又是這個夢。
從乘坐星艦抵達v330星球后,這已經是阿舍爾第三次做同樣的夢了。
原始的郊野、成群的怪物、破碎的婚紗就好像是在暗示著什么一樣。
而這一切的變故,都是從阿舍爾接受了貝利斯家族在v330星球上進行新生命研究的邀請。
無疑,這和阿舍爾的研究工作方向沒什么相近的,但是出于某種隱秘的妄想,他還是答應了。
因為這座島上的生物,擁有無與倫比、叫當前醫學科技都無法解釋的超強恢復力,如果可以利用,斷肢再生、治愈癌癥都將變成現實。
喉嚨里吞咽過冷水,阿舍爾的目光越過搭在大腿上的手腕,落在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左腿上。
蟲島上的新生命滿是奇跡就像是充滿了引誘的金蘋果,哪怕這條路上荊棘叢生,阿舍爾都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他不想一輩子都帶著機械肢生活,不想每日起床后去適應連接處的磨損,不想定時定點地用營養油浸潤機械
而眼下放在他面前的,正是一個無法、也不可能被阿舍爾拒絕的機會。
被夢境折磨到睡意全無的阿舍爾起身,像是以前的每一天般,手指靈活地給自己的左腿戴上假肢,粉白的膝蓋中心點著一枚紅痣,但其以下則是被金屬質地的機械代替,滿是伊利斯帝國科學進步的證明。
即使機械肢已經用了快八年,但每一次摘下后的重新穿戴都讓阿舍爾有種怪異的不適。
他皺著眉,雪白微紅的腳底和金屬色澤的機械肢同時落在了地毯上,抬手搖了搖放在桌子上的薄荷香薰,直到清涼的味道逐漸濃郁,阿舍爾才舒展了眉頭,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窗邊。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遠處與海水相接的天好似被壓著一道陰霾。
“快變天了”
阿舍爾喃喃道。
天氣變化引起的疼痛,是高科技也無法彌補的舊傷。濃郁如夜色的陰翳浮在阿舍爾的眼底,叫那一雙盛滿了大海的鉛灰色眼瞳內暗沉無光。
他很白,是病態的、不正常的蒼白,以至于抬手之間落在玻璃上的腕子,都有一種叫人膽戰心驚的易折感覺。
海水撞擊船只外壁的聲音很明顯,成了整個深夜里唯一的伴奏;深藍的海本就看不見底,附著在天空的烏云又為這一抹暗色添磚加瓦。
阿舍爾盯著海浪發呆,直到一種戰栗感侵襲全身。
像是有成千上萬只眼睛在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