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你娘的蛋……”
史可法眼瞅著那個黑瘦難看的青衣人抬腿踹了那個比他高出一頭的腳夫,引來眾人哈哈大笑的樣子,神情有些呆滯。
“這才是官府啊——”
渾身被汗水濕透的史可法握著茶杯的手青筋暴跳。
這樣的場景本應該出現在天子腳下的京師,本應該出現在圣人之鄉,本應該出現在江南富庶之地,只應該出現在千帆競渡,商賈云集的都邑。
現在,史可法最希望看見的一幕居然出現在了一個強盜窩。
“不用懷疑,這只是藍田縣的日常。”
一只漂亮的青花瓷茶壺出現在史可法面前,同時,幾面屏風很自然的將他這一桌隔絕成了一個獨立空間,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拿起茶壺給他的新茶杯里注了新茶。
史可法瞅著眼前橙黃清亮的茶湯低聲道:“人耶,鬼耶?”
“現在還是管理著人事,自然是人,非鬼!”
“某嘗聞,君子渴不飲盜泉之水,廉不受嗟來之食,君棄煌煌天子,絕儒生之道,事盜賊為主君,食盜賊之血肉俸祿,羞慚否?”
盧象升來到史可法對面,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道:“你也看見了,藍田縣的賦稅乃是百姓親手所贈,并無欺壓之事,更無橫征暴斂,無稅吏半夜入戶,無老翁逾墻之事,更無老婦充軍于前。
秦嶺多虎豹,毒蟲,百姓紛紛下山,自食其土,不愿與虎豹毒蟲為伍,更無呼噓毒癘的捕蛇人,且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男耕女織,匠者守于爐火,商賈負擔于道,兵者操戈于域外,各司其職如此天下若是賊窩,盧象升恨不得大明朝各處,皆為賊窩。”
“如此,致圣天子為何地?
雖說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然天子并不昏聵,只是為奸人蒙蔽,我等臣子正當匡扶朝綱,撥亂反正,還我大明朗朗晴天,如此方為人臣之道,而不是以身事賊,戕害大明天下。”
盧象升見史可法面露悲戚之色,遂攤攤手道:“某家已經被天子斬首,哦,如果不是憲之多方奔走,可能還要經歷腰斬之刑才能魂歸渺渺。”
史可法嘆息一聲道:“區區生死就能改變建斗兄的操守嗎?”
盧象升笑道:“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為何不能呢?”
史可法端起茶杯邀請盧象升共飲,待這一杯茶一飲而盡之后,就把茶杯頓在桌子上,對盧象升道:“他日兵戎相見之時,建斗兄萬萬莫要手下留情。”
盧象升笑道:“憲之兄若有殺我良機,也萬萬莫要遲疑。”
史可法笑著答應了。
盧象升又道:“聽聞憲之高升,可喜可賀。”
史可法嘆口氣道:“一人,一仆,一頭驢子上任南京,能做的很有限,建斗兄若能助我,必能在南京一地成就一番大事。”
盧象升搖頭道:“難,難上加難,應天府比之順天府更加的泥沼重重,憲之升官容易,做事太難。”
“藍田縣果真就值得你這樣留戀嗎?”
盧象升笑道:“我是人,自然要長居人間,不能在鬼蜮久留。”
史可法怒道:“大明天下已經成了鬼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