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
我們載著滿框的魚回到劉大哥家。
另外兩組不久前也先后回來了。
看到我包著紗布的手,他們都嚇了一跳。
兩個aha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表達關心。
我不得不把說了很多遍的說辭再重復一遍“不小心被漁網線劃傷了,沒事,大家別擔心。”
貝裕笙直接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舉到眼前,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看,仿佛能穿透紗布,直看到里面的傷口似的,然后又踮起腳尖,摸了摸我的頭,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可憐貓貓。”
大家都習慣了貝裕笙獨特的行為模式,現在已經不感到奇怪了。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跟在我身后兩步遠的地方、我走到哪他跟到哪的紀言禮。
豐荔把我拉到一邊,朝著紀言禮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悄悄問“你倆,是什么回事”
我回以同樣迷茫的眼神我也不知道哇。
我常常搞不懂一些小孩的思維模式。可偏偏總有小孩喜歡跟在我后面,固執的、沉默的。現在是紀言禮,以前是齊斯沅。
說齊斯沅,齊斯沅到。
他站在攝像機照不到的角落里,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隔著人群遙遙望著我。
小時候我和齊斯沅一起看過一部恐怖電影,電影中有個怪物靠吸食人的腦子為生,它威力巨大、是一整個鎮子居民的噩夢,唯一的缺點是怕陽光、見光就被焚燒成灰燼。
電影結束后,人們紛紛起身離場,嘴里吐槽著怪物下線的迅速和劇情的弱智。
只有我和齊斯沅縮在角落里等人群走完我們沒錢買票,是偷偷溜進來的。電影只有零星幾個人看,我們幸運地擁有了兩個位置。
那是齊斯沅第一次看電影。有些心智不成熟的小孩看電影時會將自己代入角色、把虛假的電影劇情信以為真,齊斯沅就是其中一個,只不過他把自己代入的角色不是小鎮居民,而是怪物。
他抓著我的手臂,緊緊貼著我,聲音細如羊羔“祺哥,我們出電影院時會被陽光燒成灰燼嗎”
“不會。”我說。
我比他大些,知道得更多些,我知道我們不會被光燒成灰燼,能將我們燒成灰燼的會另有其他,會是發現我們逃票的檢票員、會是暴怒的苛刻院長、會是長久的饑餓和懲罰。
后來,出電影院時,齊斯沅欣喜地發現他果然沒有在陽光下消失。我也欣喜地發現檢票員竟然沒有發現我們,院長也正好在接待大人物、沒時間管我們。
再后來就是前兩年,我有錢了,又回到了那個電影院。曾經繁盛的電影院已經快倒閉了,當初的檢票員還在。
我買下了電影院,找到他,向他坦白幼年時的錯誤。
檢票員卻說“我知道你們倆。”他瞇起眼,回憶著,“我很少見你倆那么好看的小孩。”
我愣住了。
他狡黠一笑“我是故意放你倆進來的。可憐又乖巧的小孩,想看個電影有什么錯呢。”
又問“和你一起來那個小孩呢”
他變成了當初電影中那個見光即死的怪物。
活在一層層假面的遮蓋下,見到齊家套上一層、見到需要結交的aha套上一層,真面目永遠只能藏在別人的視線之外、齊家觸碰不到的陰影中。
齊斯沅長久地凝著我受傷的手,眼里很快盈了淚,然后又被他抬起手臂狠狠抹去,堪稱惡毒的眼神剜向紀言禮的背影。
“我討厭他。”他用口型對我說。
我平淡地轉開目光。
在攝像機照到那個角落之前,齊斯沅轉身離開了。
劉大哥招待我們吃飯。
漁民的作息就是這樣,早飯吃得早,午飯也早。午飯后,他們要把捕來的魚送到碼頭去賣,再晚的話,魚會死掉,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由于我的右手不方便,紀言禮坐在我右手邊,主動用公筷幫我夾菜。
他似乎對我的飯量有著錯誤的估計、并且認為我應該營養均衡每樣都吃點,一直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我消耗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食物增加的速度。很快,我碗里的菜就堆成小山高了。
我不由得懷疑難道我是一只豬嗎
趁著食物繼續變多之前,我舉手投降“不用了,真的夠了,謝謝你。”
紀言禮猶不滿意,一邊嘟囔著怎么吃這么少,一邊夾著青莧葉的筷子又要伸到我碗里。
我沒來得及阻止。
但他的筷子還是停在了我的碗上方齊斯沅站起身,手按住了紀言禮的手臂。
齊斯沅眼里有著淡淡的嘲意,不慌不忙道“他對青莧葉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