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意第一回見到趙筠元,是在永祥殿外的宮道上。
那一日,他記得很清楚,他是去給母親取藥。
他母親常氏出身低微,又不得圣上寵愛,即便拼死生下了他,也并未改變些什么。
常氏的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生他時虧空了身子,又因著不受寵而郁郁寡歡,可以說能活到如今,只是靠著每日的湯藥吊著罷了。
其實彼時的陳國后宮中并未有什么爭寵之事,畢竟圣上只鐘情于孟皇后一人也并非是什么秘密,而孟皇后更不是什么心思狠毒之人,得知常氏身身體不好,還曾特意吩咐過太醫院好生照料著。
只是常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病著,上邊的人雖不會起什么壞心思,可底下的人卻漸漸沒了耐心。
從初時,陳意甚至根本不需特意去太醫院取藥,那些人會恭恭敬敬地將常氏每日需要用的藥熬好送到靜芳閣,后來他卻是需要將那太醫院里邊的人求個遍,都未必能將那藥取來。
所以每回去太醫院取藥的時候,便是他最為痛苦的時候。
那一日的他也是如此。
他身上穿著被洗舊了的灰色衣裳,垂著頭沿著宮墻一路往前走,這段路他早已無比熟悉,甚至不需要抬頭,也能精確地走到目的地。
可他還是在那小姑娘攏著及地的衣裙,從他身邊走過時下意識地抬了眸子。
小姑娘身穿鵝黃色衣裙,發間別了幾朵黃色絹花,細碎的珍珠流蘇垂下,宛如初春的露珠,灑在她的發上。
他怔愣了一瞬,而后很快低下頭去。
這一瞬,他的心跳得快極了,就好似一個下賤的奴仆,窺伺了他永遠也無法擁有的珍寶。
他的頭低得更低了,步子也下意識加快了些,他依舊緊貼著那瞧不見盡頭的宮墻,一路往前。
等他在太醫院里幾乎向那些人一一跪下,才終于取到了藥再往回走的時候,卻聽到了有宮人在議論著方才那個小姑娘。
也不知為何,他下意識放緩了腳步,裝作無意卻又極為認真地聽著那些人說起有關于那個小姑娘的事。
他才知道,那個小姑娘名喚趙筠元,是趙將軍的獨女,而趙將軍于兩月前戰死疆場,趙夫人也隨之自盡,只將幼女托付給了陳國皇后。
或許是知曉了趙筠元的身世,又或許是突然發現原來她也這樣不幸,下意識地,陳意覺得他和趙筠元的距離,仿佛近了些。
第二回見面,是在太醫院。
陳意方才對著那正在翻看醫書的太醫跪下,趙筠元就邁步走了進來。
原本仿佛極為忙碌的太醫們見她進來,都盡數放下了所謂的要事,面上也盡數有了笑意,主動問道“趙姑娘怎地來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那些太醫都圍在了她身邊,就連原本站在陳意跟前面色始終冷漠的那個太醫也將那本一直在翻看醫書放下,快步迎了上去。
陳意卻依舊跪在那兒。
他聽著那些太醫討好的聲音,說不上來這一瞬心頭涌上來的到底是什么感覺,尷尬,無措,茫然應當都有。
總之,這一刻,他的身子僵硬極了,他覺得自己似乎應當做些什么,卻又不知到底做些什么。
直到趙筠元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問道“他是誰呀,為什么跪在這里是做錯了什么嗎”
少女語氣天真,仿佛當真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那些太醫自然答不上來。
他們甚至早已將跪在這兒的陳意忘卻。
畢竟往常陳意也是這般,在太醫院一跪便是幾個時辰,這兒的人瞧見了他也只當作沒有瞧見,依舊是來來往往地做著自個的事。
他們沒想過今日趙筠元會正好過來,更沒想過她會一眼看見跪在角落里的瘦弱少年。
見那些太醫吞吞吐吐了許久,卻都沒說出什么來。
陳意的心里覺得有些諷刺,可下一刻,趙筠元卻直接走到她的跟前攙扶他起身,“既然不曾做錯什么,哪里有跪在這兒的道理。”
陳意身子越發僵硬,甚至連手心都濕漉漉地沁出了汗來,他聽她問道“你來這兒,是給你的什么人尋太醫瞧病的嗎”
“是”陳意遲疑道“我是來給我母妃取藥的。”
“是你我知道你,你是二皇子殿下對吧”趙筠元聽他提及“母妃”,便很快說出了他的身份。
陳意自然意外,可他卻也只是輕輕點了頭。
而后他便看見趙筠元轉身將那些個太醫盡數訓斥了一番,還道“若是往后再讓我瞧見你們欺負他,我定會將這事原原本本地向皇后娘娘稟告,皇后娘娘向來仁善,假如知曉了你們背地里做的這些動作,會如何懲罰你們,想來你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