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過清澈的溪水,不緊不慢地從他身側繞過,而后,攔在了他的面前。
少女端坐高馬之上,一手握著韁繩,看著他“徐大將軍,該留步了。”
這般年紀的女郎音色清亮,此刻與這片天然生成的野溪流動的聲音,融為了一體。
徐正業拄著刀,微彎身喘息著。
領軍戰了一整夜,于水上疾逃半日,中途也曾被常歲寧所傷,又于此處藏竄逃遁,可謂無時無刻不在緊繃戒備。
被攔下的這一刻,他已近力竭。
此刻,他抬起血絲破裂的雙眸,看向坐在馬上的少女,自嗓子最深處擠出一聲惱恨而又諷刺的笑。
“你還真是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他一路藏逃至此,縱有百般不甘卻也自認不算慌亂,尚能時刻冷靜應對,可縱然他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卻仍然甩不開她
“能做成這塊兒狗皮膏藥,也是我的本領。”常歲寧微微笑道“甩不掉我,成為我之手下敗將,是徐大將軍本領不夠。”
她也很累了,此刻不妨與他多說兩句話。
徐正業未曾錯過她眼底那一絲悠然,那是獵人面對逃無可逃的獵物時的神態。
他咬著牙,看了一眼身后。
她的人就在七八步開外,一排十余人,坐在馬上,個個手持弓弩。
不遠處,也開始有馬蹄聲靠近,是她那些分頭去追的人,在朝此處與她會合。
徐正業仰面望天一瞬,喉嚨里滾出一聲不甘不服的笑。
他本領不夠
他能走到今日,造就先前之勢,他豈會是平庸之輩
豈會是被一個區區小女娘踩在腳下的平庸之輩
他眼底的不甘之色翻騰著“你于汴水設伏,所憑不過上不得臺面的奸詐手段,又算得上什么本領”
卻見少女絲毫不曾被激怒,心平氣和與他道“戰場之上,除了勝者生,敗者死,何來不變的規矩贏了便是本領。”
“你來洛陽這條路,你以為是你自己選的,其實,是局面逼你選的,而這局面,是我造與你的。”
“從始至終,你都在我這奸詐手段的算計之中。”
又大言不慚道“所以,我的本領可多了,不止是奸詐伏擊,算計布局,可惜徐大將軍福氣不夠,沒有機會見識到更多了。”
她字字誅心,徐正業反要被她激怒。
激將法無用,他試圖換一種方式。
“你當真以為拿我的首級表了忠心,從此便能得明后器重信任,可保常家富貴榮耀長久嗎”
“你錯了明后多疑陰毒,一直待常闊心存猜忌更何況你此前曾在京中公然逼迫她下旨斬殺明家世子,任憑你再如何為她賣命,你們常家也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話到此處,他眼中迸出真切的恨意“明后根本不配不堪做這大盛江山的主人她精于算計,陰險冷血,野心勃勃,踩著一雙兒女的尸骨登上皇位,然而出身早已決定了她的眼界,她從來都不是、也做不成一個真正稱職的君王”
“一位明君,首當愛民如子然其連愛子之心都不曾有,何談愛民”
“自她登基來,一味與士族爭斗,心中唯有爭權二字,為此不擇手段,以天下人為棋,使治下百姓怨聲載道,四海離心”
“我不過是順應人心,欲匡復正道罷了,我何錯之有”
面對他逐漸激動的神態,常歲寧微皺眉。
“你于江都時,可也曾登城門,不以野心遙望遠處江山湖海,而回頭看一眼城中景象往日江南之繁榮安樂,是毀于何人之手是遠居京師的帝王,還是你手中之刀”
“這便是你的順應人心,你心中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