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決定回來了。
那名著文衫的中年男人,獨自在一塊石墨上盤坐,遙遙望著滎陽的方向,隨著時間推移,他面上消沉的神情逐漸變得麻木。
此時,一道單薄的身影走來,昏暗中朝他跪了下去。
“鄭伯父”
男人有些意外“你是”
跪在他身側的少女抬起臉來“晚輩是元家長房長女,元淼,兩年前曾隨家中祖父見過鄭伯父。”
“原來是你。”男人幾不可察地嘆了一聲“我聽聞,你祖父在洛陽大牢中已經自盡,你父親也”
十四五歲的少女眸中涌出淚光“所以晚輩來滎陽,想求鄭家相助,救出我阿弟”
卻見男人無力地搖頭。
少女跪著往前一步,將頭叩下“晚輩雖年少,卻也知曉些對錯,我知道,元家的確勾結了反賊,元家有過,理當承擔后果,但此過不該禍及我阿弟等一眾無知稚子性命”
“那李獻行事殘暴,動輒借故嚴刑逼殺,就連毫不知情的旁支族親之所,也被他率軍圍起,不允進出,反抗者便遭到誅殺,不敢反抗者,十余日間,也被生生困死餓死淹死大半其中多的是無辜婦孺,縱是按律,他們也不當死”
“他們還殺了各族中有名望者,在洛陽城中祭天不肯屈服者,甚至被他們在長街之上肆意拖行折辱連尋常百姓文人也見之不忍,也知士可殺不可辱”
少女眼中逼出悲憤的淚,聲音里已滿是恨意“他們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在肆意泄憤,分明是想將我們趕盡殺絕還不夠,更要砸碎天下士人脊梁”
男人閉了閉眼睛,眼睫微顫,沒有說話。
“非但如此,他們更借追捕逃犯之名,趁水患之際搜刮無辜百姓錢財,他們”
“不必再說了,時局使然,縱知他們再多錯處,也無濟于事。”男人打斷了她的話,道“此事不歸我管,我早已不是鄭氏家主,我不過廢人一個,幫不了你分毫你既僥幸保住一條性命,便趁早離開吧,走得越遠越好。”
“鄭伯父”
男人看向滎陽所在,眼中一片死寂“鄭家,也難逃此劫。”
這對整個中原士族而言,都將會是滅頂之災,誰都逃不掉。
或者說,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日了,盛極必衰,士族的凋落,早已注定。
但他未曾想到,它凋落的方式,竟會是這樣一場殘忍粗暴的屠戮它雖有過,卻也有其存世之本,千年之本,就要這樣毀于一旦嗎
男人冰涼的手指攥起,壓下那一絲無可奈何的不忍。
少女仍跪在那里不肯起身,淚如雨下。
昏暗中,常歲寧遙遙看向那道跪地不起的人影,道“那是洛陽元家的女郎。”
世家女郎到底沒有什么逃命經驗,她那把匕首上便有元氏的族徽。
崔璟便問“為何會出手搭救”
“她讓我救的。”常歲寧雙手撐在身側,“我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她點頭,我便救了。”
崔璟微微揚了下嘴角,聲音很低“殿下還真是有求必應。”
常歲寧也笑了一下,笑意卻不及眼底,她環視遠處,道“我從未想過插手士族與皇權之爭,我也沒有這個能耐與立場插手,且我認為,此前的裴氏也好,長孫氏也罷,他們敗便敗了,成王敗寇,愿賭服輸,無可厚非。”
“此次洛陽士族之劫,我也未曾想過插手。實則算一算,他們這場劫難,也有我的促成,我殺了徐正業,先有徐正業之敗,才有他們今時之劫。”
“還有接下來的滎陽鄭氏,鄭氏也在四大家之列,且是你的外家。”常歲寧說話間,轉頭看向一旁的崔璟“崔璟,你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