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增應下。
隨著局勢不斷的動亂,帝王的疑心,今已無處不在。
圣冊帝放下手中密奏,略有些疲憊的聲音里蕩出一絲少見的溫和“朕記得,從前阿尚甚是愛酒,對嗎”
這句話很突然,喻增反應了一下,才恭聲答道“是,殿下從前最愛飲風知釀。”
圣冊帝含笑看著他“阿尚的喜好,你一直都記得很清楚。”
這是十數年間一直將舊主放在心上的表現。
喻增垂眸“奴擅釀此酒,曾得殿下夸贊,因此記得牢固些。”
“原是你親手所釀。”圣冊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問“如今可還在釀此酒了”
“回陛下,奴已多年未釀此酒。”
“得空為朕釀幾壇吧。”圣冊帝望向那樽琉璃博山爐,緩聲道“百日釀新酒,今夏可得嘗。”
喻增不敢遲疑地應下。
圣冊帝并未細說為何突然讓他釀此酒,帝王行事也歷來無需同任何人解釋,更何況區區小事。
喻增退下時,圣冊帝微抬眸,看著那抹紫色袍衫消失在朱漆門檻后方。
喻增此人做事謹慎,有能力有手腕,且從不結黨,很是得用。
而她重用喻增,除此之外,亦是因為他對阿尚忠心不二,看似冷清,實則卻極重舊情,此一類人,往往是很難另投他人,為尋常利益所動的。
且她讓對方走上了身為宦官所能企及的最高之處,縱然旁人如何許以重利,也無法輕易令對方動搖。
若不談利,談軟肋,對方確實有軟肋在,喻增并非孤身一人,只因幼時年貧,家鄉又遇旱災,家中姊妹餓死,只余下他與弟弟,走投無路之下,其父母才會使其賣身入宮為奴。
之后,喻增成為了得阿尚看重的內侍,阿尚得知舊事,遂令人替他尋到親人,并接到京中安置。
其父已經不在,唯獨余下其母與幼弟二人。
多年過去,其弟早已成家,如今在京師巡捕司內任職,巡捕司屬兵部管轄,其官職不過七品統領,算不上什么高官,但其人很是安于現狀,喻增也很清醒,未曾謀圖更多。
換而言之,喻增的所有軟肋,皆在帝王的監視掌控之中。
這些皆是圣冊帝敢放心用他辦事的原因,她疑心過很多人,卻很少疑心喻增,但今時不同往日
屏風后,有兩道暗影閃身而出,等候帝王示下。
“接下來,嚴加留意其一舉一動,不可有分毫疏忽。”
暗影退去后,宮人們陸續進了書房中侍奉左右。
其中有好幾張新的宮人面孔,甘露殿內宮人替換,在這數月間尤為頻繁,他們誰都不敢有絲毫大意,時刻緊繃著,生怕出半點差錯,惹來帝王疑心。
圣冊帝能感受到他們的緊繃,是,她是一位多疑的帝王,但任誰坐在這個位置上,都會如此。
她時常也會為自己“無人可用”感到悲諷,但事實上,最初她并非無人可用,她在登基數年之后,曾大肆清理鏟除過一些能力手腕過人,但手中權勢兵力過盛之人。
因為那些人不服她,或將不滿示于表面,或暗地里包藏異心。
她不得不除去那些人。
這一路來,她未曾停下過做這件事,包括時至今日,她仍在以狠厲手段鏟除異己。
該殺的不該殺的她都殺過,她的無人可用,是因她無人可信。
是,她試圖扶持親族,哪怕他們大多很平庸,但相比那些能力出眾卻不能為她所用,甚至會反她之人,那些平庸之輩至少可以真正為她所用,與她利益一致。
她從不后悔這一路來所殺之人,若非如此,她根本不可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到如今。
若將此比作葉子牌,那么從一開始,她手中所握便是最爛的一副牌,她這一路走來比任何帝王都要艱難,但她于如此局勢下,能穩坐皇位十余年,便足可證明她是一位稱職的君王,是得天命所授的君王
近年局勢動蕩,天鏡閉關許久,她向天鏡詢問,她的帝運是否將盡,天鏡自稱不敢妄言此天機。
既如此,她便不再問,她自登基來,即兢兢業業勤于政務,從未有一日懈怠,她屢遇危局,卻仍是大盛之主,眼下這一次的動蕩,她必然也能解決。
此番待她掃平士族,收攏天下權勢之后便可開啟真正屬于她的盛世。
博山爐上方煙霧徐徐漂浮間,有宮人按時捧來丹藥,交予帝王服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