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卻無人知崔令安用心良苦。”魏叔易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又慶幸道“還好有我知他。”
而再往前追溯,他這個不被承認的知己好友,便覺崔令安這半生,似乎從來不曾被理解過。
不過,崔令安也不需要被理解,他的路一直是他自己所選,選擇走上這條路,便說明他只忠于自己的內心,而非世俗目光。
這世上之人,各有立場混淆對錯,各為己利蒙蔽視線,是否被他們理解,似乎的確不怎么重要。
但他想,即便一身反骨的崔令安再如何孤勇,卻一定在意著那個人的目光
說來,滎陽鄭家之事“她”當真就只是祈了個福這么簡單嗎
魏叔易面上的從容之色消失,前功盡棄,兵荒馬亂,拿手按住了眉心。
看不下去的長吉走了過來,給出了切實的提議“郎君,請恕屬下多嘴,您要實在心神不寧,不然還是去燒一把香吧。”
人上香上慣了,一天不上,便會渾身難受,聽說是這樣的。
魏叔易“也好。”
翊善坊深處,坐落著喻增在宮外的府邸。
此刻,一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從外面折返,帶著三分醉意,嘴里哼著小曲兒,身邊跟著一名提燈的仆從。
他剛進得府內,得下人告知,略感意外“兄長回來了”
他連忙去了喻增的院子,走向廊下發髻花白的老婦人,婦人是他的母親,錦緞翡翠將她堆出了幾分貴氣。
聽罷婦人所言,男人更詫異了“兄長在親自釀酒”
兄長好些年沒釀過酒了吧。
他不由好奇地問“兄長是給何人釀酒“
兄長自己很少喝酒的。
他說著,就要進去看,卻被母親攔下,低聲叱責道“你進去作甚,一身的酒臭,再壞了你兄長的酒香。”
男人“”
都是酒,他就是酒臭,兄長的酒就是酒香
但他并不覺得母親偏心兄長,反而,他覺得母親是畏懼兄長,這一點從平日里的相處上便能看得出來。
男人忍不住嘆氣“娘,咱們都是一家人,您總這么怕兄長作甚”
婦人嗔他一眼“我哪里是怕”
“是是是,您不是怕,您是覺得愧對兄長。”男人嘆道“您這是因愧生怕,您總覺得兄長因為當年之事,在心中怪您,是吧”
婦人微微抿緊了嘴角,沒有否認。
“跟您說多少遍了,您就是放不下當年您若不送兄長入宮,咱們一家還有兄長都得餓死,兄長若是記恨您,又豈會將咱們接來京師享福呢”
和兄長分開時他還小,不記事,當年之事他都是聽母親說的。
但這些年來兄長不曾虧待母親和他,他能成家立業,也全都是仰仗兄長。
“好了,休要再提這些,下值后又跑去吃酒你兄長最愛干凈,你一身酒氣只會惹他心煩,快回去。”
“兄長好不容易出宮回來一趟,我還沒和兄長打個招呼呢”
婦人不管那么多,推著二兒子離開了此處。
待外面恢復了安靜,喻增才從酒室中出來。
他身后的近隨太監合上酒室的門,交待兩名仆從在此守好,不得離人,不準任何人擅入。
喻公釀此酒,是得圣人吩咐,不可有差池。
喻增自此處離開后,去了書房中,旋開書架旁的機關,書架自兩側緩緩分開,現出了一間狹小的暗室。
暗室中供著一尊牌位,拿黑布蒙著,未有揭開。
喻增和往常一樣點燃青香,緩緩插入香爐之中,深深拜下,許久,才直起身。
他靜靜看著那青香燃去大半,才緩緩開口,輕聲道“不知為何,那個孩子如今行事,竟然同您有些相似。”
那尊拿黑布蒙起的牌位不會回答他的話。
看著那安靜的黑布,他有些自嘲于自己的自欺欺人與膽怯。
他因為膽怯,十數年來,從不敢揭開這塊布,從不敢直面那尊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