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嘲諷道“閣下為何會以為,我竟會甘愿歸順一個殺我舊主之人”
“先生都說是舊主了,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常歲寧語氣和善地道“況且你們不是早已離心分袂了嗎他此行去往洛陽,你卻未曾跟隨,可見已生分歧,因此他死或不死并不緊要,總歸你們二人已然緣盡了。”
“而我今日恰至揚州,先生恰要自縊,我恰及時出現救下了先生”她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可見我與先生之間才是千帆過盡之后,遲來卻天定的緣分。”
駱觀臨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此荒謬之言,偏她說來毫無負擔,實在令他大開眼界“如今駱某總算相信當初那篇七十三日殺徐賊的檄文,的確非是他人代筆了”
她此刻這胡話正說,不吝于往自己臉上貼金之氣,同那篇檄文如出一轍
常歲寧輕點了下頭“說到那檄文,實是受先生所啟,班門弄斧,不及先生萬一。”
彼時她看罷那篇檄文,便生驚艷之情,想著日后若有機會,定要將此人弄到手才好。
是以,常歲寧的態度尤為良好,并不在意臉皮為何物“日后還要仰仗先生多多賜教”
怎么就談上賜教了
駱觀臨面色沉沉,決絕道“駱某無意另投他人,而今只求一死”
常歲寧不贊成地道“實則今日是我生辰,先生切勿再說此等不吉利的話。”
駱觀臨面色一凝“”
誰管今日是不是她的生辰
況且她這一路來,殺的人還少嗎此刻跟他扯什么吉利不吉利
他不欲再與這言行不同常人的少女多言,開始看向左右,欲圖再次謀死之際,卻聽那道聲音問道“真要說起死字,先生方才已算是死了一次,敢問先生瀕死之際,心中當真沒有不甘嗎”
駱觀臨目光一滯。
又聽那聲音接著道“我知道,先生今日不過初次與我相見,你我此前立場對立,先生待我自然也談不上什么好印象。然而,這世間第一眼便看對眼,覺得處處契合的緣分,本就少之又少,縱然是有,大多也是其中一方刻意迎合之下,營造出的陷阱假象”
“”駱觀臨忽覺心口隱隱作痛,死去的回憶如刀,又開始刺向他。
“相比之下,我確信彼此真正相處了解之后的志同道合,才更加牢靠長遠,也更加值得相互交付。”常歲寧誠懇道“所以,先生不試一試,怎知就一定不行呢”
駱觀臨垂著頭,撐在地上的雙手緊緊攥起,冷笑著道“閣下之言,乍然聽來倒是頗具誠意可駱某需要的不是誠意,駱某已無意茍活,將軍多說也是無益。”
常歲寧看著他“所以,先生是不敢嗎”
駱觀臨并不為所動“激將法對將死之人無用。”
常歲寧卻搖了搖頭“我所言不敢,并非是指先生不敢答應我,而是指先生不敢活下去。”
駱觀臨慢慢抬起無力垂著的頭顱看向她。
“先生選錯了人,心中有愧,因而不敢活著去看這世道繼續崩壞。”常歲寧收起了方才的散漫之色“先生一心求死,不是為殉舊主,更不是為殉此城,先生是為殉心中已死之道。”
四目相視間,駱觀臨通紅的眼睛微顫了顫。
“說到此處,先生便不好奇,我為何會如此執著于先生嗎”常歲寧正色道“因為我知曉徐正業之道是爭與毀,而先生之道,是守與救。”
“先生不愿歸順于我,是因在先生眼中,我至多只是第二個徐正業。”常歲寧看著神情一點點變化著的駱觀臨,道“可先生想錯了,我與徐正業不同。正因不同,故我殺他。”
駱觀臨情緒不明地看著那聲音不重,卻字字穩穩砸在他心頭的少女,只聽她最后道
“徐正業不愿做的、做不到的,我可以。”
駱觀臨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就憑你嗎”
“嗯。”常歲寧神色如常地輕點頭,認真到不像是在自夸“先生,我的優點很多的,我不單擅長殺人,在其它方面也稱得上天賦異稟。”
駱觀臨自嗓子深處擠出了一聲怪笑,他從未從一個人口中聽過如此直白的自夸,她甚至懶得修飾言辭,或以事例來側面烘托,只用最直截了當的話語來稱贊自己。
此刻他在笑對方的天真狂妄,更是在笑自己竟然認真聽對方說了這些懸浮之言倘若對方不是在刻意假裝天真的話。
見他神情不屑,常歲寧便提議“先生若是覺得單憑我不足以成事,那何不一起呢能得先生同行,此行便多一份勝算。”
“”駱觀臨只覺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此等人,無論你是何態度,她總能再次將話題引回到她的目的之上。
說她狡猾多變,卻又稱得上誠懇禮待。
但思路如此機敏的一個人,他又焉能相信她所言都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