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吧。對視片刻后,那少年開口,是清晰的關內官話。
片刻后,他拖著腳上的鎖鏈,小心翼翼而又防備地挪爬出來。出了籠子,他仍在跪趴在地,而不敢貿然直起身子,因為在他的求生認知里,那是挑釁的,也是危險的。
他聽到那少年問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多大年紀被關在此處多久了
他拿艱澀喑啞的聲音答蒙烈,甘州罪奴,二十歲整,自十二歲被帶到此地,已有八年。
片刻,他聽那少年對身邊人道常副將,他好像很厲害。
那被喚作常副將的人“嗯”了一聲被關八年頭腦還能如此清晰,是個心性堅韌之人。
不多時,一名士兵將那為首的道人拖了過來,那道人掙扎求饒,說自己也只是奉命行事。
把他殺了吧。
聽得少年這句語氣如常之言,他怔怔地抬眼,看著那把遞到自己面前的劍,視線再往上移,他見到那少年轉頭看了眼籠中的尸體,又與他道替自己,也替他們報仇。
那一刻,他倏然震住,那句“也替他們報仇”,似同一句有力的恩恕,消解了他求生之下的諸多惡行。
他顫顫地接過那把劍,笨拙地將劍拔出,他雙手緊握著上前,刺穿了那道人的胸膛,溫熱的鮮血迸濺。
他再次跪伏在地,雙手將那把劍高高捧起,還給它的主人。
他赤足跟著那少年離開此處,出了暗室,外面正值黑夜,但有皎月與繁星,風聲與蟲鳴。
他的眼淚忽而無聲洶涌,緊繃了八年之久的警惕與麻木在此一刻被卸下,眼淚沖去舊日血污,他看向前方那少年在月下輕盈地躍上馬背,抓起韁繩之際,對身側之人道天亮后,讓甘州知府來見我。
說著,看向他把他也帶上吧。
再之后,他便成了孟列,成為了那少年背后的親衛之一。
他迅速生出了新的血肉,他拼命地去學習一切新的事物。數年后,他便得以由暗處走到明處,為殿下經營起了登泰樓的前身,負責搜集及傳遞消息。
得知殿下是女子之身的秘密,很突然也很偶然,但那對他來說不重要,是男子還是女子不重要,是對是錯不重要,只有殿下本身才重要。
自甘州那個夏夜,從鐵籠中脫身之后,追隨效忠殿下,便是他此生唯一要做的事。
所以,當殿下說要解散情報樓時,他沒辦法奉命,于是殿下給他留下半枚令牌,讓他在京師等候。
他等了三年,等回了殿下的死訊。
但他仍不認為那是結束。
曾經被囚禁的那八年,讓他對西域一些古怪的邪術有所了解,于是他遠赴西域,固執地去尋求秘法。
天女塔建成,常闊從北狄帶回了殿下的遺骨,崔大都督尋到了塑像之玉,無絕啟陣他們拼拼湊湊著,試圖為殿下鋪一條回家的路。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無絕死了,陣法便無用了。
可這仍然不會是結束
孟列自夢中轉身,張開眼睛,猛地自涼榻上坐起身,眼神恢復了堅定。
他要再赴西域,不,不止是西域,他會走遍大盛,重新去找尋新的秘法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公在上,當不吝賜予以己身護萬民的殿下一線生機
孟列仰望夜幕天穹,似在祈求上天憐憫,又似懷有不懼與天意相爭之決心。
次日清晨,他即離開了大云寺。
他坐在馬車中,打開了攜帶的箱籠,他在大云寺住了足足半月,少不了要隨身攜帶衣物及文房之物。而此刻,他打開那只盛放紙筆書卷的箱子,里面卻多了一只來時沒有的匣子。
那匣子上蒙著黑布,孟列再三妥善安放,適才重新將箱子合上鎖好。
他在車內閉眸養神,已做好了今日便動身離開京師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