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斗爭的無情之處便在于,真與假,對與錯從來都不重要。
所以,即便她此時已知曉了李隱所為,卻也無法以此做些什么難道明日便在朝堂上揭露他的野心嗎那是三歲稚童的心智,除了顯得她昏聵之外,無絲毫用處。
圣冊帝微閉眸,平復著心底翻騰的怒氣。
馬行舟能清楚地察覺到,帝王的怒意,并不在于這件事本身,以女子之身在這個皇位上坐了這么多年的人,不缺定力與耐心。
真正讓帝王生出怒氣的是,她此刻身為天子的無力。
明知當殺,卻無力去殺。
而一事無力,便注定多事乃至事事都將陷入此等無力之中。
上一次這種令人生怒的無力感出現在圣冊帝身上時,還是她未掌權之前。
自她掌權乃至登基之后,這無力感便徹底消失了,身為帝王也總有身不由己之時,可她手中握有權力,便可去爭,便可去殺藩王,邊將,士族,凡是試圖與她抗衡者,皆遭她先一步血洗。
她就這樣在皇位上坐了十數載,也在無數斗爭和殺戮中度過了十數載,可一切局勢非但不曾向好,反而將她推入搖搖欲墜之境。
她不解,不甘,認為一切本不該如此,手中卻日漸失控無力。
這熟悉而陌生的無力感勾起了她諸多不愉快的回憶,而宮妃的無力,同帝王的無力,卻又截然不同。
一旦嘗試過生殺予奪之感,便注定很難接受這居于萬萬人之上的權力流逝。
而妃嬪明氏可以蟄伏謀劃,忍耐等待時機可她身為帝王,卻退無可退,局面更不會給她任何蟄伏的機會。
馬行舟看著眼前的帝王,恍惚間,忽然覺得她老了許多。
鬢已泛白,身形愈發消瘦但其周身的威嚴與野心,卻半點不曾消退。
依舊蓬勃的權力欲望被鎖在即將垂垂老矣的軀殼中,眼前的困境,讓她好似一尾被層層鐵鏈困縛住,卻已然生出了蒼老白須的燭龍。
片刻的恍惚后,馬行舟強壓下心頭那不祥的敗落之感。
“陛下”他像是在勸說帝王,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或者說這的確也是一部分事實“如今至少淮南道已平,倭亂已休,東羅也愿與我朝繼續修好康定山平盧之亂亦已平息,可見局面尚有扭轉的機會。”
“馬相說得對”圣冊帝緩緩吐了口氣,而這些,全都有阿尚的影子。
阿尚雖不愿認她,卻依舊助她良多至少截止眼下而言是如此。
而阿尚在得了她的提醒之后,未有去保喻增,可見喻增的存在,的確是榮王昔日拿來監視阿尚的手段或許,榮王甚至曾借喻增之手,做過對阿尚不利之事。
若果真如此,她或可試著說服阿尚與她聯手,一同設法除去榮王。
但即便如此,卻也要等一個時機
“朕未必就沒有機會殺他”圣冊帝微微瞇起殺意顯露的眸子,緩聲道“現下明面之亂,數卞春梁威脅最甚,如能平息卞春梁之亂,四下起事者一時必定不敢有大動作,屆時大局稍安,各方觀望之際,朕必速取李隱性命”
那會是她唯一動手的時機,即便依舊冒險,但她也必須去做。
馬行舟聞言神情微肅,壓下萬千心緒,試著問“那依陛下看來,荊州那邊,是否穩妥”
“自肖旻率援軍抵達荊州后,已與卞軍交戰兩次,卞軍兩次攻來,皆未能接近荊州,如今仍據守岳州”圣冊帝道“依朕看,荊州可安。”
但只是守住荊州遠遠不夠,她要的是殺退卞軍。
“昨日李獻傳信回京,與朕立誓,一月內必取回岳州,否則提頭來見朕。”
她固然已沒有那么相信李獻的能力,否則也不會使肖旻前往,但李獻于信中再三保證,已有制敵之良策,必不會叫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