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范陽盧氏女,年少時嫁作崔氏宗子為婦,盧氏即便脾性再如何柔和,骨子里卻也是有傲氣在的——
可此時,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昔日的身份也好,可以長輩自居的年歲也罷,都不再適用于她與眼前的少女之間了。
雖被常歲寧扶住了半邊手臂,盧氏卻是堅持將膝彎得更低了些,再次深深福了一禮。
崔棠也幾乎發自本能地跟著照做。
盧氏直起身之際,重新看向常歲寧,眼中有敬意也有笑意:“常節使快快請去廳中說話吧,已為節使備下了熱茶!”
常歲寧與她點頭,眼底也露出一點笑意:“多謝夫人。”
這一笑叫盧氏晃了神,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攥緊了手中帕子,盡量讓自己儀態保持端正地陪著常歲寧往前走。
盧氏關切地詢問常歲寧一路來冷不冷累不累,末了則道:“我家六郎不成器,叫節使費心了……”
盧氏說到這里,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她兒子呢?
下意識地駐足,盧氏回頭欲探尋,誰料剛扭過頭去,便直直對上了一張寫滿了怨念的少年臉龐。
見母親終于回頭,崔瑯不滿地道:“您還記著自己有個兒子啊!”
他專等著看母親何時能將他想起來呢!
盧氏被嚇了一跳,又好笑又歡喜地伸手去擰崔瑯的耳朵:“……你這臭小子,想要嚇死為娘啊!”
崔瑯喊冤:“您自己心里沒兒子,倒還有理了!”
盧氏松開手,面上依舊嗔怪帶笑,眼眶卻已紅了兩分。
“還有你,崔棠……”崔瑯轉而瞪向身邊的妹妹:“好半晌才瞧見我這么個大活人,你的良心也沒好到哪里去!”
崔棠目視前方:“都要做家主的人了,還這樣沒個正形。”
“回頭再跟你算賬……”崔瑯低聲嘀咕一句,卻也很快斂容做出正經之色,端正肩膀,拿出可靠的姿態來。
偌大的大都督府前廳內,已經站滿了崔家的人。
廳內大多是年長者,許多青年及少年人則候在廳外廊下,他們從兩側廊頭站至廊尾,乍一看去望不到盡頭,足有數百人之眾。
他們皆向常歲寧行禮,又于行禮之后,以目光追隨著那道墨白色的女子身影。
他們都很清楚今日這一面代表著什么,從此后,他們將與這個少年女郎形成一段緊密的上下從屬關系,為她效力,憑她差遣。
常歲寧踏入廳內時,崔家族老帶人迎上了前來。
須發銀白的老人抬手施禮:“老朽見過常節使……”
常歲寧還禮之后,抬手相扶:“老人家不必多禮。”
老人側身相請:“常節使請上座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