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們清點并將那些叛軍綁縛之際,下了馬的常歲寧走到了魏叔易身邊。
他手臂上的箭已被取出,所幸未有傷斷臂骨。
但止血卻花了不少工夫,此刻血勉強止住,也已包扎完畢,魏叔易整張臉都透著從未有過的蒼白虛弱,由兩名士兵一左一右將他扶著起身。
少年岳春言走上前來,沖著魏叔易跪了下去,將頭叩下:“魏相舍命相救之恩,春言沒齒不忘!”
常歲寧見此一幕,心中更落定兩分。
她疾行至此的途中,同時也讓人時刻留意著魏叔易一行欽差的行程,估算著魏叔易是今日才抵達的靈州——
依照魏叔易的聰明才智,未必想不出拖延入城的法子,常歲寧原是想,待見到魏叔易之后,便與他商議行事計劃……誰知,她趕到此處,只見這廝已躺在雪地里安然等死。
但這并不是說,魏叔易的決策是沒有意義的。
相反,此時的局面之“好”,大大地出乎了常歲寧的預料。
魏叔易以身入局,誘使懷異心者出手。
真正的謀臣,往往連自己的死也在謀算的一環之中。
他此一遭受險,讓本心未失者清晰地見到了異心者的面目,此事一旦被揭露,便可就此打破朔方軍中僵持牽制的局面。
如此一來,接下來行事就更加簡單了,一切師出有名。
常歲寧來到魏叔易面前,問:“還可入城否?”
臉色蒼白的魏叔易沒有猶豫地向她點頭。
常歲寧轉頭交待薺菜:“傳令下去,點兩萬騎兵,隨我護送魏相入靈州城。”
魏叔易試圖抬手行禮道謝,只見常歲寧已轉了身,道:“省些力氣。”
魏叔易青白的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個笑。
岳春言心下幾分不安,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一名將士——這位常節使帶了五萬騎兵,要拿兩萬來護送魏相入城,那余下的三萬……她打算用來做什么?
這種家里突然闖進了強悍帶刀者的感受,實在叫人很難放松。
“岳郎君放心。”魏叔易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笑意,看向常歲寧的背影:“常節使她,是個好人。”
這安慰的話十分淺顯,好似哄孩子般。
岳春言卻莫名真的安心了些,他也下意識地看向常歲寧,只見那道黑白分明的身影已走到了他父親棺側,微微停下腳步,卻是抬手將扎在棺木上的箭矢拔下了兩支。
她身后的幾名部將跟著照做,她便抬腳繼續往前,沒有多言,翻身上了馬。
棺木上的箭矢很快被她的部將清理干凈,那些部將跟著上馬之前,雙手交疊于額前,朝著棺木端正行了一禮。
而后,騎兵開始有序列隊。
常歲寧率輕騎行在前方,將魏叔易以及負傷的岳春言等人護在中間,那些被俘虜的朔方叛軍則被拖行在最后側。
然而最前方的,依舊是岳光的靈柩。
岳春言跟隨魏叔易一同踏上馬車之前,看著前方如墨騎兵,眼角有淚光閃動。
少年人突然很幼稚意氣地想,無論那位常節使此行意欲何為,只要不傷他朔方軍民,他便都愿意聽從她的安排。
因為,她會替他父親的棺木拔箭,并在前方開路,送他和受傷的將士,以及他的父親回家。
車外的大雪,終于有了放緩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