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廷抿緊了因老邁而單薄的唇,心中掀起久違的風雨。
先太子殿下忽然病逝,而三年之后,一向羸弱的崇月長公主突然在戰前手刃了北狄主帥……之后他又親眼看到常闊因崇月長公主之死而發狂失態,如此種種,他焉能沒有疑心?
只是他不曾求證,無從求證,也不敢求證……
“一路憑借戰功登上儲君之位的阿效,一直都是阿尚。”
李隱的聲音不重,卻如一道雷電擊在柴廷心間。
“阿尚幼時習武,是我所授。”李隱的聲音低緩了些,如水流過往昔歲月,蒙上了一層透明的哀傷:“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這一路來經歷了什么。”
“當初阿尚之所以答應和親北狄,正是因明后親口所求——”榮王道:“從那時起,阿尚便不欠她的母親了。因為她的母親早該料到,阿尚此去北狄,將會面臨何種處境。”
柴廷再不敢聽下去,幾乎打斷了李隱的話:“那也是殿下自己的抉擇……殿下是為了萬民!”
他定定地看著李隱:“榮王殿下想借此事讓柴某恨上天子嗎?”
“不。”李隱回視著柴廷:“我只是想告訴將軍,阿尚待明后并無虧欠,若將軍以替阿尚盡孝之名,為明后的野心而死守到底,不惜讓蒼生動蕩,使大盛將士相殘,實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舉。”
“也違背了阿尚當年創立玄策軍的初心——”李隱的聲音重了兩分:“阿尚絕不會答應玄策軍與民心為敵。”
風雪涌入亭中,爐火一陣搖晃。
柴廷周身那因悲怒而升起的氣焰慢慢消沉下來。
“民心……”老將低下頭,幾分悵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民心難道只在榮王殿下口中嗎……榮王殿下指使段士昂攻往洛陽之時,又可曾為生民而慮?”
李隱嘆息:“柴老將軍,別有居心之言,豈能輕信?”
“王爺的意思,此乃范陽王臨死之前的蓄意污蔑嗎?”
“不,是那淮南道常歲寧。”李隱的聲音里并無急切辯解,緩聲說道:“此女野心昭昭,彼時范陽王落入她的手中,她順勢借范陽王之手污蔑本王。此舉是何居心,還需贅言嗎。”
柴廷看向李隱:“照此說來,榮王殿下與段士昂毫無干系了?”
“是,本王可以起誓。”李隱神情依舊坦然平靜:“本王也從未有過有段家血脈的孩子,皆不過他人所造障眼謠言而已。”
柴廷不置可否,片刻,轉頭看向亭外風雪,眼底俱是沉重。
此次奉天子令發兵山南西道,他心中并非全然沒有猶豫……
每一場戰事后清點傷亡人數,他亦多有茫然,不知這樣的廝殺意義究竟何在。
亭內寂靜了片刻,才再次響起李隱的聲音。
“民心不在本王口中,在本王和將軍心中。”李隱道:“本王無意勸將軍歸降——”
柴廷自嘲一笑:“柴某此時也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說服大軍歸降。”
他雖為主帥,但此時軍中實際掌權者皆是天子的人,他不過掛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