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王兄成為了新的可汗。
此后的日子里,他很少再外出,也沒有妻妾,他厭惡被人看到面具下的傷痕。
他開始試著重新習慣與鷹有關的一切,他讓人抓來了一只又一只鷹,將它們關在鐵籠里,聽它們嘯叫,一點點將它們折磨至死,看著它們最終成為一攤腥臭的爛肉。
他慢慢地不再懼怕鷹,只剩下了厭恨,他認為自己終于從那一夜走出來了。
直到此時他忽聞這骨哨之音,這悠揚的樂聲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猶如鷹爪般連皮帶肉地鉤起他血淋淋的回憶!
萬般思緒僅在一瞬,這一瞬之間他突然明白了——他不曾冤枉那個女人,那晚聽到的骨哨聲不是偶然,她當年就是在暗中用這骨哨聲馴鷹!
可她已經死了!死了!
眼前的人為何也會吹奏同樣的哨曲?!
既然是同樣的哨曲……
阿史那提烈思緒狂亂間,正待判斷什么,一聲嘹亮尖銳的鷹嘯響徹雪原。
阿史那提烈甚至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幻覺,最初那幾年前他總是會出現這樣的幻聽,總覺得自己臉上全是血……時隔多年他好像又發病了。
一切與十七年的那個夜晚重疊,那雙平靜的女子眼睛,尖利的鷹嘯,此時的雪光恰似那晚的月色,蒼白冷寂。
他驀地發出癲狂的笑聲,試圖以此讓自己從幻覺中醒來,他提刀要了結那女子性命以及這荒誕的感受,但下一瞬,那仿佛從噩夢中鉆出來的黑影掠沖而至,鳴嘯著,襲向他的頭臉,利爪牢牢地嵌入了他的皮肉。
阿史那提烈終于發出驚叫,他拎著刀踉蹌后退,抬手揮舞驅趕,他憤怒著,慘叫著,奔逃著,鮮血與鷹羽一同飛蕩在雪原之上。
李歲寧喘息片刻,終于得以撐著上半身,慢慢坐了起來,看向奔逃出一段距離,與鷹相搏的阿史那提烈。
很久前,李尚便對北狄人的馴鷹之術很感興趣,她這個人沒別的毛病,唯獨見不得旁人有好東西,但凡瞧見了,便總想著拿來為己所用,當然,這被她稱之為——大國也,必當融會貫通。
在來到北狄之后,李尚處處皆在奉行這“融會貫通”之道。
她不被優待,但在戰事來臨之前,她也未曾失去過全部的行動自由——北狄人很清楚,和親公主的鎖鏈不在腳上,而在心間,她注定走不出這大漠雪原。
身為“王后”,李尚也曾跟隨觀看放牧狩獵,北狄人向她這個無能的公主展示他們的強悍勇猛時,無人知曉的是,她為大盛記下了每一條走過的路,見過的人。
他們認為那位大盛公主喜好寫詩作賦來排解苦憂,卻不知她筆下所書皆藏暗號,將一根根如釘子般的眼線安插在了北狄的土地上。
又如阿史那提烈當年只當那個女子在吹奏故鄉之音傷春悲秋,卻不知她在試探著學習用自己的方法來馴鷹。
鷹本是受傷的雛鷹,偶然被李尚救下,她曾為其取名,喚作御風。
“御風”是一只雌鷹,性情兇猛,很難被真正馴服,當晚它突然襲擊阿史那提烈,非是李尚授意,而是它護主心切下的自發舉動,那一晚,靜靜看著阿史那提烈倒地掙扎的李尚有些感慨,她終于也有自己的鷹了。
時隔多年,李歲寧已不確定“御風”是否還活著,又是否還記得她,骨哨是在路上順手打磨的,經過有山之處,李歲寧便試著吹響哨音,但遲遲未曾聽到回應。
直到在山中與阿史那提烈迎面交手的三日前,李歲寧率兵經過此處,骨哨聲止時,忽有鷹嘯聲回蕩開來。
她忙再次吹響骨哨,伴隨著悠揚哨聲,時隔十數年,那只鷹盤旋一陣后,再次落在了她肩頭。
御風在此處筑巢,巢穴中有兩只雛鷹,因此它暫時無法跟隨李歲寧遠行,依依不舍地將李歲寧送出數十里遠,得了李歲寧示意后,復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