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洐轉頭看去,眼睛微不可察地一顫。
崔瑯快步奔來,見得父親一身粗布素衣,鬢角竟早生了白發,驀然紅了眼圈:“父親……”
“不必再如此喚我。”崔洐單手負于身后,悄然握成拳,語氣冷漠:“你我早已斷絕父子關連了。”
崔瑯強忍淚水:“……您要去何處?”
崔洐:“你亦無需過問。”
“兒子定親了,是喬尚書家的女郎。”崔瑯道:“妹妹也在議親……她隨母親禮佛去了,尚不知您在此處。”
崔瑯說著,見父親的視線靜靜望著前方,遂又道:“兄長……尚未歸京。”
他知道,父親在此處逗留,大約是存下了想見一見他和妹妹,以及長兄的念想。
可父親大抵沒有想到,兄長在大婚在即之期竟然還未歸京。
崔洐面上未曾看出失落,端起的肩膀卻無聲垂低了些,他未有再多停留,拒絕了崔瑯相贈的盤纏,只留下一句:“照看好你母親和妹妹。”
看著那獨自離開的背影,崔瑯深深施禮片刻,遂又跪身伏地,流淚送別。
桂花漸放時,崔璟歸京而來。
崔璟是去歲臘月出的京,起初并無人知曉,直到各道陸續有消息傳回,許多大臣才遲遲知曉這尊大佛奉天子之令糾察各道兵事去了。
這也是百官們第一次切身領會到護圣親王的存在意味著什么,這柄僅豎立于天子手邊的利劍,劍鋒迫人劍身雪亮,將代天子鎮守也鑒察這天下。
各處初定,崔璟的行跡并未公開,因此各道勢力愈發小心謹慎。
天子頒布了許多軍政新令,百廢待興亦正是奠基之時,想要一棵樹如愿長成,便要從最初開始修剪亂枝。
天子未允許各處探查護圣親王的行跡,因此崔璟回京的行程也是保密的,即便知道的人也作不知。
崔璟回到親王府時,天色將暗,翟細已在此迎候多時。
崔璟洗塵更衣整理了儀容,即上馬,往皇城而去,甚至連一盞茶都未曾在府中用下。
入宮時,夜色已在浮動,琉璃宮燈引路,直至來到甘露殿外。
崔璟剛入得內殿,便見臨窗盤坐的人正傾斜探身往簾櫳處看過來,見到他的一瞬,那雙眼中盈滿了笑意:“總算回來了,叫我好等。”
崔璟被那雙笑眼望著,不覺間也已露出笑意,一時便忘記了行走。
直到她向他招手催促:“快過來啊崔令安。”
“來了。”崔璟回神,溫聲應一句,抬腿走過去。
食案擺在臨窗處,李歲寧盤坐于食案一端,崔璟便與她對坐。
她穿著廣袖常袍,半披著烏發,依舊拿黃銅簪簡單束起。窗外飄灑桂花香氣,很快有宮人擺來飯食,并一壺清酒,正是風知釀。
崔璟煞有其事地夸獎:“看來陛下酒量又見長,尋常時也敢隨意飲酒了。”
“今日豈是尋常日?卻也只敢飲兩盞,不能再多了。”李歲寧與他道:“我且還要清醒著,待會兒才好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崔璟問何物,李歲寧卻不答,只神秘道見了便知。
李歲寧午后進了補湯,方子補品全是孟列送進宮的,由喜兒每日熬煮,務必看著李歲寧喝下。
此時李歲寧便只簡單用了些晚食,停筷時,她與崔璟道:“你且吃你的,不必著急,更不許刻意隨著我一同停筷,最好是將這些飯菜全吃光了,才算不白費糧食。”
李歲寧本就沒有習慣為了同食者而刻意放緩或放慢飲食速度,做了天子后便更加隨意了,且此處是她的寢殿,她只想輕松一些,于是又與崔璟說:“往后你我要在此處同用許多餐飯呢,我隨意,你也要一樣。”
崔璟點頭,應了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