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總是很短,燥熱的夏風卷沙而來。
大理寺中,燥熱之感更盛,倒也不是憋悶的溫度和天氣,更多是從人身上彌漫而出的焦躁。
但凡看來往差役的神色和動作,稍有經驗的大理寺官員,腦海中瞬間就能冒出許多不妙的詞案子棘手,線索斷絕,上頭壓得緊,排查無果,燙手山芋
就連大理寺養的狗,也都懶散地趴在窩里,沒去找人撒歡討食,經驗豐富的它一看兩腳獸這樣躁動,就知道現在湊上去也是自討沒趣。
進到屬于狄松實的那座衙署廂房,更能感受到一股凝重的氣息。
屋內來往差役大多眉頭緊鎖,偶爾低聲交流也一副沉重的模樣,“這次死人了沒”
“死了五個,全是晚上還睡在酒樓守樓的小二雜役。”
“這是第幾間了”年老的差役露出復雜、回憶的目光。
“第六間了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京城第六間被燒的酒樓了。從第一間算起,到現在足足過了十幾年,什么仇什么怨十幾年都沒消”
時隔三年,大火又在夜里沖天而起,三層的酒樓燒紅了半條街,驚得全京城百姓都討論起來。
更引得天子震怒,當即下令大理寺嚴查此案,務必將這膽大包天的賊人捉拿歸案。
“慌什么”牛武志一拍桌斥道,那木桌被他拍得哐當一聲巨響,“真破不了案子,狄寺丞又不會把罪責推到你我頭上,一個個有什么好慌的。”
有經驗的老捕頭確實不一樣,聞言,幾個心慌的年輕差役,肩膀都往下一松。
狄寺丞確實和旁的大人不一樣,雖要求嚴格,但待人寬厚,遇到了難事也自己扛,而不是找手下人來頂鍋。
即使破不了案,對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年輕差役也確實沒什么影響,只是人難免被焦躁的環境影響。
方小石感覺勉強能喘口氣,左右看看,低聲問“這案子真能破嗎前面五位大人都沒能勘破。咱們狄寺丞接這個燙手山芋做什么”
這話聽得眾人心里一個咯噔,牛武志臉一黑,一巴掌朝他后腦瓜呼嘯而去“本事不大,操心得挺多,沒事干就去外頭迎一迎,看看狄寺丞回來沒。”
牛捕頭嫌棄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條拆家的傻狗,他剛緩和的氣氛,又被攪散了,這徒弟帶得心累
狄寺丞帶著安錄事等幾人,從刑部取了封存的卷宗,正往回趕。
裝著卷宗的馬車輪聲又悶又重。
狄松實捏捏眉心,想到今早出門前,管家遞給他的加急信,趁著這會兒難得空閑,他伸手從懷里取出。
來自冰竹書院的信件,除了他的嫡長子,也沒旁人了。
狄松實面色嚴肅地打開一看,氣笑了。
什么叫“二弟痛哭流涕,想必忐忑慌張極了”
什么叫“爹也曾說資質天定,不可強求,還望爹對二弟寬和些”
對來自弟弟狄先裕的求救,大哥確實花了心思寫家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通篇看下來,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若是早些送來,再配上顧筠的求情,也許狄寺丞就真信了。
畢竟二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認知,哪那么容易動搖
但現在想到琉璃蓮花燈,想到管家打聽來的二房弄了個大家伙,狄寺丞冷笑一聲“呵,真是小瞧他的面皮了”
他一忙還忙得沒注意到,那小子搗鼓了這么些天,竟還沒搗鼓完。
怕不是又在拖懶
當即吩咐隨侍道“去,回府給二郎說,今日就把東西和文章送來,若再磨磨蹭蹭,讓他自己掂量。”
“是。”隨侍應道。
狄府。
狄先裕還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淚汪汪哭求來的說情,再一次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不僅沒幫他成功說情,反而成了他實打實的罪證。
狄先裕此刻一臉呆滯,滿眼驚恐,不敢相信地嘶聲喊“什么”
“今天”
狄先裕頓時急得跳起來,一蹦三尺高。
顧不上別的,如火燒屁股般沖進書房,坐下來拿起筆就寫,活脫脫暑假最后一天才哭著瘋狂趕作業的學生。
狄寺丞那句“應該快了。”顯然低估了咸魚的磨蹭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