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雨季的第十九日。
雨水已經變少了,不僅暴雨不復見,就原本平地數尺的積水也開始散去,深度僅能漫過腳踝。如不出意外,至多兩三日便是陽光明媚、晴空萬里了罷。
一直堅持著塞道而落、不曾移營去高處的魏軍,也開始了挖掘壕溝,修繕圍困襄平城的工事。
而襄平城內則是軍心動蕩、亂作一團。
事實上,在卑衍與楊祚引兵逃歸襄平城內后,城內士庶就無比惶恐、士氣低迷了。
是故,公孫淵為了安定人心、鼓舞兵將士氣,便以雨季將至為由,聲稱魏軍定然熬不過雨潦之苦,戰局不日便迎來轉機、必能等到吳兵來救之時。而今雨季都結束了,吳兵也不見蹤影,魏軍不退不說,還開始圍困城池了,兵將士庶們不絕望才怪了。
且公孫淵還犯了忠奸不辨之過。
就在卑衍與楊祚灰溜溜歸來襄平之時,壓力驟大的公孫淵變得焦慮不安,對身邊人也極度不友好,動輒打殺。
就連原本依令與魏軍野戰的卑衍楊祚,都被他以不堪任事辱罵過。
而在暴雨連綿的時候,卑衍楊祚為了彌補戰敗之錯,一并建議公孫淵可趁著暴雨視野不佳、魏軍無法戒備太嚴,可募一支敢死之兵出城偷襲。而待這些敢死兵卒將魏軍注意力吸引了之后,他們二人便可以帶著一部分兵馬走玄菟郡就食、減緩襄平城的糧秣壓力了。
但公孫淵聽罷,當即暴跳如雷。
覺得他們二人貪生怕死、是想趁機走脫,直接喚來武士將他們拉下去斬首,最后在諸多臣子的求情與擔保之下,也是將他們當殿杖責五十才罷休。
這一頓杖責,不只是將卑衍楊祚二人打得皮開肉綻,更將城內人心打得稀巴爛。
卑衍也就罷了。
他是公孫淵的姻親,之前沒少被越級擢拔,挨了一頓還能被當作近內之事。
但楊祚不一樣。
在樂浪戍守了近二十年、屢屢攻伐高句麗與韓濊的楊祚,在軍中的威望很高,許多低級將率都在他麾下任職過。
而今因猜忌而被杖責,也令很多人對公孫淵愈發失望。
畢竟,楊祚的忠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先前也是力主不屈服于魏國的。
就連楊祚自己,都平生第一次懷疑了自己。
不僅是在懷疑自己多年的付出值不值得,更是開始思考遼東四郡有公孫淵這樣的君主,到底是福是禍。
因為他十分清晰的認識到,襄平城是守不住了。
作為遼東軍中第二人,他能接觸到許多信息,比如城內現存糧秣還能支撐幾天。
也更知道奪叔父公孫恭自立的公孫淵,無法令城內士庶在“懸釜而炊,易子而食”的情況下,猶死心塌地的堅守。
最重要的是,在他被杖責臥榻的這些天里,有不少舊部將率來拜訪看望,也都不約而同的問及了若魏軍不退兵該怎么辦。
事已至此,能怎么辦呢
這不是借著明知故問,來掩蓋他們不想為公孫淵陪葬的意圖嘛!
但楊祚并沒有責怪他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螻蟻尚且貪生呢!
在步入絕境、無力回天之后,人心因時思變才是正常的情況。
時間來到七月中旬,魏軍圍著襄平城挖出壕溝,徹底斷絕城內外的連通,并且推起土山設箭樓、架起霹靂車,每日以矢石往城頭上砸。
但沒有遣兵卒蟻附強攻。
因為沒必要。
從夏侯霸與陳騫遣來的信使口中,夏侯惠就得悉了遼燧囤積著多少糧秣,也能估摸出襄平城內的糧秣不會支撐多久,尤其是他還很順利的,將卑衍楊祚等將近五萬士卒攆進了城內。驟然多出來數萬張嘴,或許城內糧秣都無法支撐一個月的時間。
事實上,夏侯惠這還是高估了。
原本公孫淵就打算著依托遼水卻敵于門外,也幾乎將所有糧秣囤積在遼燧,所以城內的糧秣在持續二十余日的雨季里,就開始定額分配了。
在被圍困半個月后,就徹底斷了炊。
不得已的情況下,他開始下令殺戰馬與馱獸供應在城墻上駐守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