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侯惠在上疏之末乃是如此作言的——
曰:
“臣惠嘗聞‘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之言。前漢高皇帝不棄走卒狗屠之輩,遂有漢室四百年之祚;今朝武皇帝不拘一格降人才,遂成我魏室代漢承天命之基。陛下自即位以來,勵精圖治,有整頓時弊、振綱紀以固社稷之心、掃平天下不臣之志,何不循武皇帝舊例、擇取李斯之益言,不以舊惡卻良士、許功勛以赦罪人,延攬天下有識之士入彀為國效力,力爭人盡其才、朝野上下戮力同心,是使滅蜀吞吳、畢四海克成大業,廟告武文皇帝之靈!”
“嗯!和卿之意,朕知矣。”
這次曹叡的應聲,眾人都很清晰的聽見。
因為方才侍宦大聲申讀夏侯惠上疏時,就在最末一段,曹叡可是聽得神往不已。
又或者說,但凡是有點進取之心的帝王,都會對畢四海克成大業、讓青史重重著墨自己的身后名這種事情神往不已。
不過,他還是深諳帝王心術的。
為了讓自己持續維持著高深莫測,他如和洽那般說話大喘氣,又補了一句,“稚權雖行事魯莽且久在行伍之中,然而諸公可莫忘了,彼年少時以文才揚名。奏對上疏之時,引經據典、以古喻今可謂信手拈來,諸公就事論事,毋庸理會彼慷慨之言。嗯”
言罷,曹叡目光在殿內環視,躊躇片刻,遂一改先前想問劉放孫資的心思,將視線落在了衛臻身上,“衛卿”
陳矯不在,殿內眾人當屬他最耿直敢言了。
“回陛下,老臣略有異議。”
衛臻倒也不推脫,行禮徑直作答道。
“丁謐昔日被罷黜禁錮,乃布告天下之詔也!是故,老臣竊以為,斷不可赦其罪、授彼官職,以免有朝令夕改之嫌,令廟堂威嚴不復。而今,鎮護將軍愿分戶求封丁謐、以全秦漢以降軍功封侯之故事,廟堂若順勢許之,則可激勵天下士庶為國征伐之心。”
“然而,細究之,此舉亦有赦丁謐禁錮之嫌。”
“一如《韓非子》‘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之言。以老臣為例,犬子亦在罷黜禁錮之列,但老臣若想使之入行伍以求軍功,不難為也!此中利弊如何取舍,老臣一時無斷,不敢亂言有誤圣聽,還請陛下不罪。”
果然不負忠亮公直之譽啊!
緩過尷尬靜靜旁聽的王肅,默默在心中感慨了句。
無他。
雖然衛臻聲稱自己一時無斷,但在座之人都聽出來了,他實則在反駁夏侯惠之請,堅持先前錄功定論不可改。
殿內持續了好一陣的死寂。
還沒有作言的人,耷眼拈須依舊面色如常,但心中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對比之下,太常和洽反而成了最閑逸的人。
最先作建議固然顧慮重重,但也可以不理會后來出現的分歧了啊!
天子曹叡也在沉吟中。
微微蹙起的眉毛,眼角的皺紋被牽動偶爾晃蕩下,讓眾人都以為,他正在對兩種截然相反的建議權衡利弊中。
一時無斷.
或許,衛臻的托詞,放在天子的身上才最適當罷。
然而他們都猜錯了,且還錯得很離譜。
蹙眉與眼角皺紋在跳動,是曹叡在很辛苦的憋著笑意,衛臻的建議太可他的心意了!
沒錯,他是有遂夏侯惠請求之意。
但沒有相悖的建議、堅持舊意之論,怎么彰顯他這個天子的恩德呢
黃金之所以值錢在于稀少。
同理,恩情之大在于來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