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寒風從腳下木板縫隙中涌上來,沒有恐高的司馬師撇了眼城樓下方,隱隱覺得腿肚子有些緊繃。
那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因為習慣了踩在大地感受到的實在感。
居高而思危嗎
只是,此時不歸去洛陽,不正是如石苞所說的那般置身事外、不立危墻之下嗎
司馬師心中思考著,手腳并用沿著梯子而下,但才下來幾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而倏然止步,怔怔的掛在梯子上片刻,又往上攀爬。
待再次下來后,他就大抵明白他阿父的用意了。
本質上還是思危。
但不是避開清查士家的危,而是“朝廷之望”不復的危。
司馬懿說他“未在其位”,這個位子指的不是司馬懿的官職與如輔政大臣等頭銜,而是日后將繼承“朝廷之望”的他,如今還沒有站在這個位置上、更沒有學會從這個位置的視角看待問題。
這也是司馬懿讓他,再看一次司馬孚與石苞書信的緣由。
石苞之所以給出了諫言,那是因為他只是依附司馬家的外人,日后有可能“樹倒猢猻散”的外人;而司馬孚什么建議都沒有,是因為他是家人,如論司馬懿做什么決定與迎來什么結局,都不會也無法改換門庭。
是的,司馬懿在這個時候回去洛陽,是要給予那些將他視作“朝廷之望”的權貴與世家一個態度,與他們共進退的態度。
在其位也要受其重。
既然大家唯你馬首是瞻,那遇上事情的時候,你也得義無反顧的站在最前面,不管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否有錯。
不然,別人為什么要依附你、將你抬起來呢
你若是沒有擔當、不愿意出頭,那他們也可以拋棄你,轉而選出另外一個人來出頭。
人心就是如此的微妙。
在很多時候都是不分對錯、不問是非的,只關乎立場。
說白了,司馬懿歸去,不僅是要保住那些權貴與世家的利益,更是為了保住自身的。且他被卷入這趟渾水了,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只要他為那些權貴與世家站位發聲了、努力爭取過了,若猶不能保住他們的利益,那便是天子曹叡太苛刻之故,歸罪不到他身上。
相反,他們還會痛定思痛,出于抱團取暖的心思、為了不讓自己日后的利益受損,愈發堅定的靠攏在司馬懿身邊。
至于天子曹叡那邊的反應.
誠然,士家屯田事屬太尉府,他歸去洛陽后,肯定會被有些人以此作為理由,上疏請天子依著各司職責,讓他取代衛臻統籌士家清查之事。
如此,他便是打亂了天子的部署,會不會讓天子心有芥蒂嘛
無需擔憂。
在預期之前卸下兵權歸來,本來就是忠亮的體現。
天子曹叡還犯不著為一個小小的“不經意”,而寒了老臣之心。
況且,弘農太守不都求去官了嗎
此時的天子曹叡,對清查士家的決心還有幾分呢在滿朝公卿的勸諫下,還能一意孤行多久呢
說不定,他此時歸去,反而正中天子下懷的——
正好以各司職責有別為由,讓他來統籌士家清查之事,以此來安撫各地屯田主官、維護朝野的穩定。
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沒看到在洛陽典農部的清查中,只是將被侵占的田畝追回來了就完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