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貞明是進士,他可以站在文臣的角度,去拍一頓馬屁,夸贊陛下嘉言良納,但是他沒有,因為他沒想到,他只是十分單純的陪同陛下種地,十分單純的想把這件事做好。
徐貞明百般不會,只會種地,他但凡是懂的變通,也不會背著一個竹篾書箱入京了。
夕陽西下,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乾清宮內,盥洗房盥洗、晚膳之后,直接奔到書案前,開始記錄今日的點點滴滴的收獲。
而這一次,他多了一個疑問集,這些都是眼下的困難,比如荸薺、土豆、番薯這些利用塊莖進行培育的如何脫毒,脫毒才能維持產量,如何脫毒,并不是朱翊鈞現在要攻克的課題。
朱翊鈞現在要做的是,總結歷代農書、農戶的經驗和教訓,將土豆和番薯,在北方的土地上種活。
他在紙上不停的畫著一個玻璃模型,這個模型的一端有一個大大的玻璃泡,一端敞口,里面會倒入水,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讓水面升高和降低,來測量溫度。
他將手中的筆放下,對手中的模型非常滿意,就是最原始的溫度計,這種溫度計可以確定土豆、番薯在什么溫度下可以萌發,在什么溫度下會茁壯成長,在什么溫度下開化,什么樣的溫度下,會凍苗補種。
種地,他真的是認真的在種,雖然李太后一直覺得孩子辛苦,但是朱翊鈞真的覺得事事都很有趣,他在思考著種植成功之后,應當如何鼓勵種植土豆和番薯。
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
這是張居正今天講到唐太宗李世民的時候,講解的一段話,意思是作為君王,必須要心里先想著百姓,若損害百姓來奉養君主,就像是割下了大腿上的肉來吃,雖然吃飽了但身體已經死了。
民可載舟,亦可覆舟。
百姓就像是水一樣,可以載著舟行駛,同樣也可以讓舟傾覆。
道理非常簡單,并不難理解,但通常情況下,皇帝是最后一個知道國家要滅亡的人。
東漢末年,黃巾軍的動蕩,似乎一瞬間就遍及了整個東漢,如同大火燎原,似乎像是被突然點燃的一樣,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句呼號,似乎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在整個東漢江山響起,遍地開花。
黃巾軍的洶涌之勢,真的是個偶然嗎其實不是。
早在黃巾軍起義之前,蒼天已死這句口號,已經在民間流傳甚廣。
有一塊磚,叫蒼天乃死磚,為建寧三年四月四日所刻,黃巾軍起義的十四年前這塊磚就刻好了。
蒼天乃死到已死,是民怨從暗潮涌動到沸反盈天的過程。
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
顛覆朝廷社稷的水,是蒼生的淚,但不到橫流的時候,君子、治人者是看不到的。
朱翊鈞沒看到蒼生淚,但是他知道大明的結局,也知道他身上的責任。
“呼完成,明日交給馮大珰讓他燒出來,放到景山玻璃火室內,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做的精細,做明白。”朱翊鈞將手中的圖紙交給了張宏,然后向著榻前而去,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早睡早起長高高。
張宏將草紙交給了宮婢,宮婢將草紙交給了徐爵,徐爵連夜交給了馮保,馮保讓兵仗局連夜燒制。
帝國內外的官員,都是不分時間隨時準備為皇帝陛下服務,這是作為皇帝的權利。
二月二龍抬頭,天空一道驚雷閃過,轟隆隆的響聲在空中蔓延炸裂,進而傳到了正在廷議的文華殿內。
而此時的兵部尚書譚綸,又在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