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沒錯,皇宮鼎建大工,的確能夠促進產業的形成和技術的進步,甚至能安置一些流民,讓他們有一技之長用于謀生,這些都沒錯,但是大興土木就是大興土木。”朱翊鈞看著工地已經開始如期推進,感慨萬千的說道。
“陛下,這是鋼混,不是土木。”王崇古糾正了皇帝的說法。
讀書人,是十分擅長咬文嚼字的,連土木都沒有,應該說大興鋼混。
朱翊鈞直接給氣笑了,搖頭說道“大司寇談一談族黨吧。”
這次處斬的案犯里有王崇古的堂弟王崇雅,確實是不折不扣的族黨,而主持監刑的就是王崇古,王崇古大義滅親。
任何事情了結,就必須要有總結,總結經驗和教訓,防止重蹈覆轍,而朱翊鈞讓王崇古本人總結經驗教訓,可謂是找到了正主,王崇古深有體會。
“宗族、科舉與政治。”王崇古見小皇帝終于問了出來,提綱挈領的講起了這三者的關系。
“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紐帶的地方宗族,對于地域性商幫的勃興起著重要作用。宗族和商幫的高度捆綁,必然會造成士商融合,這不僅是在山西、陜西,在大明的南衙、浙江、福建、兩廣,表現的更加明顯,陛下,馬自強也是出自大商大賈之家。”
“商人謀財好利,出于宗族生存發展的切實需要,在完成了士商融合之后,宗族巨商,都將科舉作為其子弟的首要選擇,科舉,可以將商人與掌握了權力的官僚結為一體,從而使宗族勢力滲入地方政權,甚至京堂、文華殿內。”
“朝中先后有楊博、王崇古、張四維、馬自強等人,京堂更是遍布了同榜、同鄉、同師、姻親等等黨羽,進而直接影響到了朝廷的決策。”
“士商融合,倚靠科舉之力,就更進一步,成為了官僚商賈這一集體,實現封建這一目標。”
“在地方,在姑息之下,借著京堂的勢力,這一集體,早已經成了山大王的存在,這是封建藩鎮之虞;而因為權力掌握在官僚手中,權力就是鏈接地方權豪的樞紐,是姑息之弊的根源;而商賈往往掌握著絕大多數生產資料,為虎作倀。”
“地方官吏和宗族沆瀣一氣,寧抗朝廷之明詔,而不敢掛流俗之謗議;寧壞公家之法紀,而不敢違私門之請托。”
“自下而上,朝廷根本無計可施,這就是宗族、科舉與政治的關系。”
王崇古本身就是族黨的一員,他非常清楚族黨的這個現象,它是一個權力和生產資料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集體,其根本目的就是封建,更加確切的說,就是藩鎮。
“新鄭公在朝的時候,說要看當下,能必貴當、計必貴當、利必貴當、法必貴當,那么是什么造成了族黨形成呢,他的社會成因是什么呢”朱翊鈞繼續詢問,官吏和權豪勾結在一起形成的封建官僚資本,是現象,他想知道,造成這個現象的成因。
封建官僚資本,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它是一張網,是在宗族的基礎上,建構起的地域性政商關系網,生產資料和權力琴瑟和鳴的網,足以對抗朝廷明旨的網。
王崇古思慮了很久才回答道“族黨的誕生,臣以為有兩方面的原因。”
“商品交換愈加頻繁,過去的以家庭為單位、利用規模極小的生產資料、個體為根本,完全或主要依靠自己勞動,滿足自身生活所需為主的小規模的經濟、基于農業的商品交換的貿易,正在被以工場為單位、利用規模較大的生產資料,集體為根本的大規模雇傭勞動經濟、基于大量手工作坊生產商品用以交換的貿易所取代。”
“第二,則是白銀正在實質上取代銅錢、鹽引、寶鈔成為大明的主要貨幣,白銀因為它本身的稀少,物以稀為貴,它天生就是貨幣,那么白銀的大規模流入,促進了商品交易的變得頻繁,而頻繁的商品交換貿易,又擴大了對白銀的需求。如此相輔相成,不斷互相促進。”
“這是成因。”
朱翊鈞不斷的點頭說道“大司寇總結的非常到位。那么踐履之實的說,我們越促進白銀的流入,越是平整路面,促進商品交換,就會越發促進這種封建官僚商賈集體的形成,那么截斷白銀的流入,甚至是利用制度設計,比如戶籍路引,封閉各地的交流,似乎可以維護朕的皇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