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王崇古從矛盾說的角度出發,說李樂的檢舉讓他有了一次后悔的機會等等,不過是讀書人的說辭而已。
“復古派、古墓派,他們迂腐、冥頑不靈、固執,陛下,認為他們都是蠢貨嗎”王崇古問出了一個問題。
王崇古之所以提到李樂,李樂是隆慶五年進士,如果李樂不是張居正的門生,會如何選擇
“自然不是。”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說道,就朱翊鈞見到的所有朝臣,他們沒有一個愚蠢的,大明讀書人將近一千多萬,而每三年一次恩科,一科不過三百人,一年平均不過一百人。
朝堂上沒有一個人是愚蠢的。
這是朱翊鈞非常肯定的事實。
王崇古見陛下如此肯定,心道果然如此,陛下雖然年齡小,但是絕對不好糊弄,他繼續說道“元輔能以普通的家境,一路考到皇極殿,成為二甲第九名,館選庶吉士,是非常之人,必然是天資聰穎,我大明進士,皆是如此。”
“他們很聰穎,他們對朝堂上的問題,知之甚詳,但是他們不能說,也不敢說,更不想說。”
朱翊鈞看著王崇古一臉不解的說道“哦不能說,也不敢說,更不想說,為何不想說那些個言官們,整日里泄泄沓沓,怎么就是不想說了呢”
“明知道大明朝這么爛,就讓他們一直這么爛下去嗎”
“對,明知道朝局已經糜爛如此,只能讓它一直這么爛下去因為根本沒有別的選擇”王崇古非常確信的說道“為什么不想說”
“臣是大明刑部尚書、太子少保,可是脫了這身華袍,臣不過也是個讀書人,是個在邊方和北虜爭利的商賈,與常人有何不同但正是有了這身華袍,哪怕是這袍子已經滿是虱子,哪怕是官帽帶的已經滿頭的痱子,臣也不想脫了這身華袍,摘了這官帽。”
“這身華袍和官帽,就是官身,就與常人不同。”
“拼了命的終于考中了進士,不就是為了這身官袍國朝糜爛的原因,所有人都清楚根源所在,但是就是不想說。”
“以貪腐為例,別人都貪了,我剛當了進士,我跟著一起貪就是,為什么要說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對自己有利嗎顯然沒有。”
“所以不想說。”
“大司寇所言有理。”朱翊鈞停下了腳步,站在永定河畔的橋上,看著河面的冰凌,沉默了很久,才認可了王崇古的觀點。
科舉,是大明實現階級躍遷的通道,一千多萬人在里面卷,卷到皇極殿參加殿試的不過三百人,到了殿試,已經完成了階級躍遷,從小民變成了青天大老爺。
在實現了階級躍遷后,背叛階級的代價是極為昂貴和沉重的,而且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為了自己的階級張目,理所應當。
你元輔不拿,次輔怎么拿內閣不拿,廷臣們怎么拿廷臣們不拿,京堂怎么拿
所以,幾乎所有人都不想說,因為那在背叛階級,但是張居正想說,考中進士,就開始說,到了嘉靖三十二年,甚至罵到了道爺頭上,說道爺專事焚修,不顧朝臣。
“為何不能說呢”朱翊鈞繼續問道,不想說,是不想背叛階級,更是謀求私利,那么不能說呢
王崇古其實已經想要停止深入討論這個問題了,他只想說看人,沒想到話趕著話,已經說的這么深入了。
“不能說,因為說了會死。”王崇古言簡意賅的總結道“已經成為了肉食者,卻要背叛肉食者們,必然付出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