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帝下旨詔海瑞回朝那一刻,張居正已經料到了陛下要殺賄政之弊,而后還把高拱給請到了朝中奏對,高拱最大的政績除了俺答封貢,就是反腐,顯然是在一步一步的潛移默化的推進著殺貪腐之風的進程,時機到了,就開始處置。
這個時機就是姑息之風漸止。
王崇古也見識到了皇帝振奮的決心,寧愿姑父在天牢里被自殺,也要把除姑息進行到底,這是對張居正新政的最大支持。
非常之人,有非常之功,今日之大明的蒸蒸日上,和張居正這個非常之人有著莫大的關系,張居正能做到,又跟當下的社會環境有著莫大的關系,大明已經走到了幾近于窮途末路的地步,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達。
“那大司寇呢是非常之人嗎”朱翊鈞停在了永升號的牌額之前問道。
王崇古搖頭說道“臣就是個聚斂興利的小人,臣從來都不信君圣臣賢那一套,臣子若是有用,君自然用,臣子若是沒用,君自然不用,臣子賢與不賢,還不是看對主上有沒有用”
“陛下要做事,就要用到銀子,那臣能賺銀子,那陛下就用臣,臣就賢。”
王崇古對君圣臣賢的君臣道德論根本不贊同,他更贊同功利論,人最怕其實是一點用也沒有,給陛下當官,做不了事兒,那就是最大的不賢、無德。
“大司寇妄自菲薄了,過分看輕自己,大司寇今日這番話語,已經是非常之人了。”朱翊鈞還是很肯定王崇古的能力的,他真的能賺錢。
“到了。”王崇古站在了永升號毛呢廠,想起官廠的種種,不由的挺起了胸膛。
毛呢官廠就是他的驕傲,他的立命之本,但凡是威脅到官廠的人和事兒,他都會露出自己的鋒利的爪牙來。
居然有腐儒要求放棄大寧衛以安邊方,與虜修睦,修個腚眼子的和睦,王崇古必然要啐一口,放棄了大寧衛,哪里來白土
“這永升號毛呢廠,就是個學堂。”王崇古帶著小皇帝闡述著永升號的定位,匠人學堂,這里最多的就是婦孺,成年男丁很少。
“哦詳細講講。”朱翊鈞一愣,這也是他第一次到永升號,永升號的盈利全都歸慈寧宮取用,皇帝不管這個賬目,李太后和陳太后分這個賬。
永升號的名字不是永生的諧音梗,而是和永定毛呢官廠對岸而建,故此得名。
王崇古帶著皇帝參觀著永升號羊毛官廠,在最初的分工設計里,這里就沒有其他的分工,他解釋道“這里沒有羊毛清洗的工場,也沒有染色工場,只有織造工場,從官廠和周圍的窮民苦力手里拿洗干凈的羊毛紡線織布,所以都是婦孺,主要就是照顧官廠的工匠的孩子。”
“給這些孩子一個讀書的機會。”
“之所以這么做,自然是要成全太后美名,第二則是為了長治,給匠人孩子們一個讀書的機會,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任何新政都應該有一個堅定的群體來支持,而現在元輔先生的新政,在打擊權豪的時候,卻沒有捏合一個新的集體出來,來支持和簇擁。”
王崇古逐漸的意識到了自己在干什么,陛下讓他干毛呢官廠的根本目的。
朱翊鈞露出了個笑容,樂呵呵的問道“大司寇要是怕了,就上致仕的奏疏,之前刑部尚書王之誥離朝,朕就應了,怕不是恥辱,任誰都怕。”
“臣倒是想退,但是臣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死。”王崇古看著陛下的笑容,由衷的覺得害怕,陛下從一開始就清楚的知道,督辦毛呢官廠,必然會出現一個簇擁新政的集體來
大司寇并不想沖鋒陷陣,但是他發現自己干的事,也是在沖鋒陷陣,而且沖在最前面,但是他退不得,陛下不殺他,賤儒也要殺他。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