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從來不反對自由,他甚至崇尚自由,他至今做的一切事情,不過都是為了恢復自己的自由,而不是被拘束在小小的皇宮四方城里,一抬頭就是宮墻,他不住乾清宮,他喜歡去京畿的北土城北大營,他喜歡去南海子慰問墩臺遠侯的親眷,他喜歡去天津衛看百舸爭流,千帆競過,他喜歡去永定河畔,看永定河畔無定骨日新月異,他甚至喜歡看燕興樓花魁劉七娘生活的改變。
朱翊鈞不愿意被拘束,不愿意被定義,他崇尚自由,但是他從來不崇尚無底線的自由。
自由不是無底線的,不是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完全的、徹底的、毫無底線的、毫無顧忌的、沒有任何原則的、沒有任何限制的、沒有任何約束的自由,個人、團體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行動,這種自由只會造成無序,混亂和失控,在這種風力輿論下,每個人都會選擇根據自己的欲望,隨意的使用暴力,讓他人屈服于自己的意志。
作為皇帝,朱翊鈞是不能坐看大明朝變成那個模樣,他需要將大明維持在一個相對有序、公平和平等的狀態,減少壓迫和股剝,哪怕他做不到最好,但只要能做一點點,大明的天空就能清朗幾分。
最大的自由不是無限制的自由,而是一種有序的,公正的,平等的自由,這就是朱翊鈞對自由的理解南衙緹帥駱秉良、應天巡撫潘季馴、松江巡撫汪道昆、松江總兵官陳璘、南衙兵備太監張進、松江鎮提督內臣張誠,南京禮部尚書潘晟、南京都察院僉都御史張岳、松江造船廠總辦郭汝霖、趙士禎等人,齊聚南衙應天府衙門,他們接到了皇帝的圣旨和皇帝送來的第一批投資銀,共計二百萬兩。
治人比治水難啊,還是做河道巡撫的時候,輕松的多,跟黃河較勁也好過跟人較勁兒。“潘季馴對著所有人首先說了一句牢騷話,這句牢騷話,就表明了今年南衙官吏真的很難,比治水、馴服黃河那條燭龍還要難。
大明南衙的新政包括不僅限于開海,清丈,還田,整飾學政,禁止聚眾講學,疏浚水路、遷徙富戶、稽稅、海外對琉球、雞籠、倭國的開拓等等,這些事兒,全都是得罪人的事兒,而且涉及到了利益之爭,矛盾已然激烈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潘巡撫所言極是,國朝有振奮之意,陛下有勵精圖治之心,此乃我朝幸事,身處南衙,總是覺得歲月靜好,其實大明已在亡國的邊緣,國庫空空如也,邊患入寇京畿,當行新政,幸甚至哉,與諸君同行。”
“同志、同行,方才同樂。此乃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汪道昆十分認同潘季馴的話,他的狀態很奇怪,很累同時很亢奮,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參與怎樣的事兒,他也清楚張居正要行新政的原因,大明要亡。
身在南衙的煙花世界里,看到的都是富庶景象,也同樣能看到亡國的征兆漫山遍野因為失地而不得不四處流動的流民,數十里土地阡陌荒蕪長滿了雜草百姓們饑寒交迫無以為繼,窮民苦力終日辛苦仍然不得飽腹。
秦淮河畔的鶯鶯燕燕歌舞升平是大明,城外草市掙扎求生的也是大明。
都是大明,一個富有的大明,一個貧窮的大明在汪道昆看來,政治就是個對人多妥協的游戲,顯然城外草市掙扎的窮民苦力才是多數,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縉紳富賈是少數。
這些個縉紳富賈他們的聲音再大,也是少數張居正在某次講筵的時候,腦海里閃出一句炸裂他三觀和思想鋼印的話,劫富濟貧,張居正想要忘掉這句話,可越是想要忘記,卻記得越發的清楚,逐漸形成了一種苦一苦勢要豪右,罵名我來擔的施政理念張誠嗤笑了一聲說道“咱家最近聽聞,南衙有句諺語,說的是清丈還田,敲骨吸髓。敲得誰的骨,吸的誰的髓南衙清丈已經五載有余,違抗明旨只為私門之利,既然是利益之爭,那就斗個你死我活就是。”
“先從誰開始”駱秉良將繡春刀拍在了桌上,看了一圈,平靜的說道“華亭公徐階徐氏吧,遷富戶充實京畿,從徐階伊始吧,土地都在他們手中掌控,這南衙政務千頭萬緒,要找到那根線,就從土地開始,所有的新政,其實都在圍繞著土地進行,從徐階開始,從松江府開始。”汪道昆提議。
我贊同。”潘季馴有條不紊的說道“徐階是宜城伯張居正的老師,是前首輔,從他開始,能夠體現朝廷新政的決心,讓南衙縉紳們認清世勢,若是認不清楚,那就不能怪朝廷無情了。
“陛下是個圣主明君,還愿意給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