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投機這事,是無法禁絕的,因為投機是來自于人的貪欲。”王謙說起了自己為何不認為自己有罪,在大量白銀涌入之后,投機會在金錢強悍的力量面前,蔚然成風。
朱翊鈞思考了下問道“所以你也是荀子門下儒生,信奉人性本惡嗎”
“人性本惡”王謙用了很大的勇氣,說出了這句話,他可是傳統的儒學士,考中功名的那種,本來儒家至圣先賢的人性本善的思想鋼印,根深蒂固,但這幾年任事,他逐漸發現,經典并不是完全對的,人性之中當然有善,但也有惡。
塞外的北虜東夷、海外的番夷,他們沒有教化,都跟野獸沒有任何的區別,如果人性本善,那怎么會和野獸相同
朱翊鈞打量了一下王謙,點頭說道“燕興樓交易行的事兒,交給你,朕還是很放心的。”
王謙是個紈绔,是投機的鼻祖人物,更是惡人,交易行這個人性本惡的鴻溝,唯一能夠掌控的辦法,就是惡人交給惡人磨,以惡制惡。
“要小心私人交易會。”朱翊鈞說起了交易行具體的內容,這些私人交易會,會成為一個個莊家,進而掏空交易行所有的信譽。
“這個臣之前就做過。”王謙略顯尷尬的說道“其實很好找,投機之人最喜歡以私宴,聚集在某人家中,完全禁絕投機是不太容易的,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很多手段,去監察他們的投機動作,會不會有向下攤的派風險,這是需要嚴防死守和堅持的底線。”
“陛下,臣淺顯的認知里,當下大明經濟主要的矛盾,是混亂的貨幣造成的混亂,飛錢、鹽引、承兌匯票、萬歷通寶、銀幣、白銀,都是貨幣,用最短的時間,建立起了一個信譽良好的、統一的貨幣供應體系,幣值不再像以前那樣變化無常。”
王謙并不提倡完全禁絕投機,在他看來,這是對肉食者進行清汰的最好辦法,任何失去理性的人在交易行都會賠的傾家蕩產,同樣也是生產者唯一可能徹底改變階級的可能,在王謙看來,交易行的擴大,是金錢對窮人打開的一扇窗。
船舶票證,長期持有獲得分紅而后再次換取更多的票證,這種票證,也是貨幣的一種,是一種分配方式。
王謙第一次提出了他對國事的理解,他覺得大明經濟當下的主要矛盾,就是商貿、經濟越來越繁榮,交換在加速,但充當媒介的貨幣,卻混亂無比,而且無法充足供應。
“大司徒和少司徒已經說過這個事兒了,大約五年之前,那會兒你還沒考中進士呢。”朱翊鈞點頭,錢荒的可怕,五年前王國光已經反復說明過了。
不是大明不想解決,開海就是為了白銀流入,也不是兩位司徒無能,實在是大明的體量太大了,多少銀幣、多少銅錢,都填不滿這個大窟窿,大明對貨幣的需求量,實在是驚人的可怕,朱翊鈞甚至懷疑,中原始終無法從小農經濟蛻變到商品經濟,就是錢荒導致。
實在是太缺錢了。
大明就像一個饕餮一樣,吞下了所有流入大明的白銀、黃銅,而且貪得無厭。
“臣唐突了。”王謙趕忙俯首說道,原來朝廷明公們早就清楚,并且奏聞陛下了。
“你有這份為國分憂的心,朕還是很滿意的。”朱翊鈞鼓勵道“你打理好交易行就是,實踐多了,以你的聰慧,日后未嘗不會平步青云。”
“臣謹遵陛下圣誨。”王謙拜別了陛下。
朱翊鈞一直不認可王崇古對王謙的培養方式,王崇古要讓王謙做個混吃等死的紈绔,但精通矛盾說、算學、公私論、階級論的王謙,是官選官階級的頂級肉食者,他站的足夠高,對社會運行的基本邏輯非常清楚,如此混吃等死,屬實是浪費人才了。